《益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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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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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先走,又不便坚持,前后望望,不见一个人影,忙说:“我没啥事儿,学校放假了……”梅秀玉一低头,又挪步往前走。
  家义拖后半步,偷眼打量着梅秀玉,在她腰肢扭动间,赫然看出她似已有了身孕。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双膝有些绵软,一脚没抬起来,在石级上绊了一下,身体向前一个踉跄。
  梅秀玉回身脱口喊道:“哎哟,过点细。”家义不好意思地笑笑,为了掩饰窘态,也不等梅秀玉同意,强行从她胳膊上把篮子夺过来。“还是我帮你拎着。”
  梅秀玉空出两只手,就把一只手撑在腰上帮着用劲儿。家义瞟了她一眼,低声说:“河水都浸骨头了,你还下河?”梅秀玉嘴里哈着白气,说:“我已经不是梅家二小姐了,我不做,谁做?”
  家义听她话里藏着幽怨,也不敢看她,结结巴巴地说:“是我对不住你。”梅秀玉面色晕红,眼睛看着石级,用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口气说道:“汪先生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你我非亲非故的,我不曾向你要过啥,你也没答应过我啥,哪儿谈得上对得住对不住的。”
  这话更让家义无地自容,赶紧改口问:“你大哥还好吧?”梅秀玉说:“有了我们这些不争气的弟妹,他好不了。”
  一个又一个软巴掌打过来,家义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脸色红里带赤,赤里带白,吭吭哧哧地说:“你大哥是个心气高的人。”梅秀玉说:“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家义有满肚子话要说,只愁路途太短,巴不得脚下的石级变得像登天的云梯一样漫长。无奈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迎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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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完最后一步石级,梅秀玉长长吁了口气,依然避着家义的目光。家义回头看看,石级上除了曲曲折折一道道湿漉漉的水印子再没有一个人。他也顾不及梅秀玉是不是会听,急切地把重要的话赶紧说出来:“那件事儿不怪我大哥……我的心思你也知道……”可是越急越不知怎么说。
  梅秀玉抬起浓密的睫毛,定定地看着他,说道:“汪先生,你要让我以后还能见你,这些话就再别提起。我是个妇道人家,猜不透你的心思,也不合适由我去猜。都是街坊邻居的,往后见了面,客客气气打声招呼,问一声安就行了。有些事儿我早忘了,你也别记太清楚。”
  家义满肚子的话像洪水遇上闸门,被梅秀玉不疾不缓、不卑不亢地挡住,弄得似一条干鱼晾在自己的尴尬里。
  历经岁月侵蚀和匪患兵灾,气势恢宏的迎恩门已残破不堪。门拱的青砖缝里长出几棵蒺藜,虬枝瘦茎,迎风而立。深长、幽冷的城门洞里凉风徐徐,冬日的阳光在这儿被分割成黑白两块,两人隐在灰暗的光影里默默无言。
  家义忽然就想起自己中秋节晚上做的那个梦,不由得往梅秀玉脸上多看了两眼,心里竟意外地潮起一阵热浪,没名没姓地问道:“他对你还好吧?”梅秀玉口气平淡地说:“这不关你的事。”她向家义伸出手。“把篮子给我吧。”家义说:“我再帮你拎会儿。”
  出迎恩门就是大街,梅秀玉断然不敢让家义再帮自己拎着篮子。“人多眼杂,你快给我。”家义回头看看,果然有两个女人挎着篮子缓缓顺石级走上来。他只得把篮子递过去。梅秀玉说:“你前头先走。”家义留恋不舍地说:“我跟你顺路。”梅秀玉急得皱起眉头,说道:“顺路你也先走。”家义拗不过她,只得顺从地加快步子走开了。
  
益生堂 第一章(32)
梅秀玉延迟一会儿,看家义走出十几步远,才慢慢挪腿往前走。回到家,丈夫瞅见她眼睛红着,疑惑地问:“咋啦,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梅秀玉用袖子擦擦眼,说:“河里风大,多半是被河风吹的。”丈夫爱惜地嗔怪她:“我说我去,你非要去。”
  婆婆在一旁听见了,撇着嘴,啧啧连声地说:“哎哟,下趟河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我当媳妇的时候,除了坐几回月子,寒冬腊月的,哪一天不在水里泡。”
  梅秀玉拎着篮子往后面厨房走,一只手不停地抹着眼睛,泪水还是止不住。丈夫跟过来说:“妈说的是随口话,你别往心里去。”梅秀玉说:“我不是生妈的气,我是真叫河风吹了眼。”丈夫催她:“你快去烤烤火。”梅秀玉说:“刚从河里上来闪了腰,我去屋里靠会儿。”丈夫说:“去吧,去吧。我来和馅儿,等你起来包饺子。”这个性情懦弱的男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娶回养兴谦的二小姐,直到梅秀玉怀孕,他还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份幸运。
  梅秀玉和衣躺在床上,在幽暗的屋里独自流着眼泪。几分钟的工夫,就听见婆婆在外面大声大气喊道:“咋是你在弄馅儿?你媳妇呢?”丈夫小声说:“她闪了腰,躺会儿就起来。”婆婆越发恼怒,说道:“针尖大点儿事还没做下地,就七碟子八碗的。这才几个月,到临盆不得当菩萨供起来?”丈夫哀求说:“妈,你小点儿声。”婆婆声音反而突然提高八度。“我又不是小媳妇,在自己屋里说话,做啥要小声?你老子在人家屋里小声了一辈子,到你这儿还不够?”
  梅秀玉一头从床上坐起来,顿觉头晕目眩,不得已又躺下去。婆婆还在外面吵:“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疼媳妇也不是这么个疼法。老娘养你一二十年,没叫你在厨房伸过手。现在可倒好,快成厨子了。”
  梅秀玉知道婆婆对梅家怀有怨气。她男人在养兴谦当伙计那会儿,也许梅家亏待过他。或者根本就是她自己有一种改朝换代的膨胀的癫狂,使她在故弄玄虚的威严之外,又多了一层对儿媳的莫名其妙的敌视。梅秀玉等眼前飞舞的金星散去,起床从屋里出来。
  婆婆站在厨房门口,冷着脸,不拿眼睛看她。梅秀玉擦着她的身子进了厨房,从丈夫手里把家什抢过来。婆婆鼻子里哼一声,带着得胜还朝的神气一边往前面走一边喊:“四儿,赶紧把拜年帖儿写齐了,明儿一早就要用。”丈夫歉意地抱着梅秀玉的肩膀,在她脸上匆忙亲了一口,赶紧跑出去。梅秀玉把一团肉馅儿搅得细腻香浓,一串串眼泪落进馅儿里,被搅拌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正月初一,家礼闭门不出,由士云和士霞两个,拿着拜年帖子,到亲戚朋友家挨家挨户拜年。到人家门前,先敲门,待门里有人应声后,士云就将帖子由门缝塞进去。家礼守在屋里,遇到上门来拜年的,也是在门里应一声。外面人说:“拜年!拜年!”家礼在里面回答:“难为,难为。”再说些吉利话,来人便将帖子由门缝递进,皆大欢喜。
  过了初一,开始东家请西家,张家请王家吃饭。转转席吃下来,就到了正月十二,是玩花灯的时候了,一直要玩到正月十六。这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日子,章达宣还为这场盛事编了打油诗:
  南关的烧粗人胆大,
  西关的你玩我不怕。
  大街上坐视不理,
  辕门街胡乱哈抓。
  因为南关多是殷实人家,财大气粗,爱玩的人多,玩得起的人也多。西关亦然。这两处最得便的地方,是有龙盘之||穴。南关的龙存武昌庙,西关的龙存关帝庙。大街上商铺虽众,但场地狭小,蛟龙腾挪不开,于是抱着你玩耍我出钱的傲慢态度,静观事态。辕门街小门小户,玩不起规模,只能弄些蚌壳精、划旱船、踩高跷之类的小节目。
  出灯前一天,打更人上街通知街邻:“打扫街道,明天出灯。”家家即开始清扫门前地面,形如接神一般慎重。出灯这天,家家在门前燃放鞭炮,烧化纸钱。看龙就在于看花。龙行门前,舞龙人高喊:“要花,要花。”屋主就应声燃放花炮,一时里烟花四溅,紫气氤氲。往年看花灯,养兴谦门前的花炮,堆起能有半人多高。
  许多女人,抱了自己的孩子,嬉笑着在龙下钻一个来回,借以压灾灭祸。茅山人还传说龙嘴里的龙珠能治不孕,所以每年倒灯后烧龙,龙珠不烧。有钱人家不生子,就将龙珠取下请回家里,摆上几十桌酒席,把鼓乐队和各路亲朋一起请来吃饭。如若有孕,则需在来年拿出半条龙钱用以还愿。
  解放前一年,家礼接过一次龙珠。玉芝再怀孕,生下来却还是个女孩儿,就是士兰。今年又有人提起这事。玉芝笑着摇摇头。“还是请龙王爷到人家屋里去吧,我是没有指望了。要不你们再给他娶个小,免得他绝后。”耍龙的人就说:“汪先生那么好的德行,终会有个传后的,哪儿还用得上娶小。这明明是嫂子晓得解放了,不兴这个了,才装个大方。”
  家礼一边不吭声,听着玉芝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白话玩。第一次接龙珠,他是怀了真希望的。结果麒麟不至凤凰来,他也就不再信了。他记着那句话:命里该有自会有,命里没有莫强求。
  柳老师过年没有回家,十二早晨自己在炭火上烤两个馍馍吃了,过来敲家义的门。“汪老师,今儿玩灯,一起上街凑个热闹去?”家义说:“我想看看书。”柳老师进来拽着他就往外拖,说道:“走吧,走吧,我一个人多没趣。”家义只好把书合上随他一起出来。
   
益生堂 第一章(33)
两人刚到大街,辕门街玩蚌壳精、划旱船、踩高跷的队伍迎面走来。划旱船里的妖婆子由一个面貌粗鄙的男人反串,头上戴顶黑平绒布做的帽子,像一只倒扣的碗,把眉毛、耳朵以上的部位全部包起。帽檐四周绣有喜鹊登梅图。上穿大襟布衫,腰缠围裙,裙上又绣着鲤鱼闹莲图。下穿玄青大脚裤,裤脚用布绳紧扎。脚上一双白布长袜,一对绣花鞋。脸颊和大嘴都涂得扎眼地红,耳朵上夸张地坠着两只大鞭炮做耳环,下巴上还点着一个假痦子。手里一只长烟袋,一步一扭,两步一跳,动作夸张,表情滑稽,惹得人群阵阵发笑。蚌壳精演的是些插科打诨的荤题材,比如和尚与寡妇偷情,尼姑怀春之类,小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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