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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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犀奇谈- 第1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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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不清蛊惑人的,究竟那缱绻的语声,还是那无法自拔的彷徨,敏行像被吸入似的凝望着珠锚青白的脸庞,倾听着不断翕动的红唇间逸出的语言:“我也一样厌恶你,讷言……看见现在的你,就像看见我自己一样——所以……我来放你自由……”

小鸟挣扎扑翼的响动突然切断了珠锚的话语,短促的爆裂突兀而起,紧接着,毒蛇吐信般的丝丝声不断传来。珠锚的表情瞬间改变,她丢开敏行猛地压住身边的绣架——呼应小鸟的挣扎,鸟笼绣件上的一根发丝断裂了,随着那双翅膀的鼓动愈加强烈,整片花纹随即脱线崩溃。珠锚狠狠地咒骂着:“该死,封不住它了!”

——这又是珠锚的咒术?用死去女人的头发绣成牢笼,禁锢那有着银铃变貌的小鸟?

珠锚用穿了长发的针尖拼命按住崩裂的线头,她抬起眼,向敏行投射过来的眼神已经恢复了狂躁与凶狠:“快抓住它!你不是已经厌恶了吗?只要抓住那只鸟就可以解脱了!快去,讷言!快!”

这么简单就可以解脱吗?可是……自己真的需要解脱吗?直到这一刻敏行才突然发现,即使面对着不堪忍受的彼岸世界,即使怀抱着极度灰暗的胆怯自卑,但自己却从来没有真正考虑过就此解脱!

不知从何处吹来了,恶意的寒风……

檐头那片金色的梅枝霎时间被赤黑烟雾吞没,丰腴饱满的蜡质花瓣被腐蚀一样呈现出干瘪的黑褐,渐渐枯萎成炭灰般的粉末,在风里分解,摇散,消失……

敏行被瘴气熏痛的眼睛里蓄满泪水,连视野也怪异的扭曲起来,变了形的景物中,那些黑红脚印渐渐连成一线,像不断蔓延的污血之流,独角暗影幢幢漂浮在浊流上,这些疫鬼摆脱了胶着在脚印上的姿态,得以迅捷地恣意妄行。它们骚然蠢动,沿着青石界巷散布向毫无生气的街市——那里,隐隐传来大量军靴踩踏碎冰的沉重响声。隆冬之城里,疫鬼无差别的狩猎即将开始……

一切都只因为那小鸟不在那里了!就在敏行短暂犹豫的瞬间,它已经不知去向……

“还是让它飞走了,这下已经没有什么能控制这些疫鬼了……”不知是人是鬼的女子缓缓起身,面无表情地推翻已经失去作用的绣架,“和我不同,你本来可以让那只小鸟唱歌的,可是……晚了……”

当敏行勉强看清此刻的珠锚时,她笼罩在瘴气里愈加苍白的脸上已经换回了嘲讽的笑容:“那就算了吧——反正即使不被疫鬼吞噬,这城市也已经被其他怪物吞噬了……”

是想保护这座城市吗?这一直徘徊于生与死的边界,找不到归所的幽魂,这被不灭之生捆绑,渴望着死亡的狂女,是想从疫鬼的手中保护这座城市吗?可是这些疫鬼明明就是她亲手召来的啊!真是矛盾,也许行走于此岸与彼岸的人,永远都摆脱不了矛盾的灵魂。

但被瘴气污染的大脑再也无法深入思考了,沉重感已经压垮四肢,敏行控制不住的跌向窗台,恍惚中珠锚的影子慢慢覆盖下来,隐约诉说着凄切耳语:“真羡慕你啊……一路顺风,讷言……”

婉转的歌声,那是迦陵频迦的妙音吗?随着这吟唱,清新的解脱感从身体内部被唤醒,手脚顿时轻盈起来,像解开镣铐一样。混沌的脑中升起了光之幻觉——一时间敏行有些疑惑,这就是通往天国之路吗?原来自己这样灰暗的灵魂,也能升上天国。

然而指尖针扎似的冰冷却很快唤醒了肉体的存在感,沾水的袖口那令人烦躁的潮湿让敏行分辨出——原来自己碰翻了珠锚的“药”,青花浅盏紊乱滚动着最终坠下地面,还不太清晰的视野中,残留下来的花针吸附在细小的水流里,艰难的漫下窗台。

瓷器清脆的碎裂声像一片冰扎进耳中,敏行一下子痛醒过来——这明明是现世啊,可那光芒的幻觉又是怎么回事呢?那站在幻景中央的人影……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个人静静伫立于角门的台阶上,只有他身边的大气格外清澈,仿佛不受瘴疠侵染一样。沉厚的蓝布棉袍裹着他的身体,却给人没有重量似的感觉,或者应该说这个人本身存在感就过于淡薄了吧,举手投足间几乎有种影子似的虚幻。此刻,薄薄的反光凝在他鼻尖,使那纤细精致的容颜看起来多少有些稚气,他慢慢举起右手,一只小鸟停在那冻成红梅色的指尖上,有着罕见银色羽毛的小鸟高傲地扬起脑袋,发出千回百转的清越歌声。

因那歌声的醇酒而醺醺然的又何止人类,敏行看见四散的疫鬼中了定身法一样不约而同地停住了,随着鸟鸣的节奏,那些丑恶的身躯微弱颤动着,沉醉似的渐渐瘫软在不可思议的旋律中。大量粘稠的黑红液体绕过脚边,敏行发现那些独角异形根本就不是瘫倒在地——从粗短的腿脚开始,它们的身体正不断溶解,化成蜿蜒的浊流流淌回来,重新凝聚。一尊巨大的独角正慢慢成形,随之膨胀起疙疙瘩瘩的头颅和蛮横粗壮的肩颈……敏行此刻才看清疫鬼的面目:没有眉眼但却有着巨大的口鼻,看来它就是凭借贪婪的食欲而存在下去的吧。

像被印度法师的笛声驱使的蟒蛇,吸收了所有赤黑粘液的巨大疫鬼围绕着小鸟酣畅地手舞足蹈,那种样子甚至有几分滑稽,但敏行笑不出来,他难以置信的瞪视着让鸟儿发出歌声的人;朝向那蓝衣少年,他发出了艰难的声音:“讷言……”

“讷言?”看着同一个方向,珠锚露出罕见的惊诧神情,“难怪我一直叫你哥哥的‘名字’,他却完全没有反应!原来你才是讷言!”

这一刻,清秀的蓝衣少年露出了恶作剧被拆穿时的笑容。他用还没有完全退去青涩感的面颊轻轻磨擦着小鸟的羽毛,满不在乎的看着敏行。这丝毫没有紧张感的举动让他的兄长没来由的心浮气躁——即使情势如此,这位庶出次子的态度还是那么微妙的让人生气。然而讷言的话语,却让敏行无论如何也无法像平时那样喝斥他……

“……那时候大哥是想保护我吧?不准我和珠锚交往的时候,在我背后抛红豆赶走疫鬼的时候……”将小鸟放在肩上缓缓走下台阶,讷言停在异母兄长的面前,用清澄得带了蓝影的眼瞳仰视着敏行,“大哥,其实你一直都在保护我,却还总是装出讨厌我的样子,真不诚实……”

“你知道……疫鬼?难道那个时候鹿鸣身上的红豆,是你放的!”明明有很多话要质问他的,就像明明有更多安慰的话,温柔的话一样,可每到这时都会不由自主地顾左右而言他,敏行厌恶这样的自己。

似乎认为没有解释的必要,讷言转向珠锚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就像面对默契的共犯:“你在找侲子对不对?为了驱走自己召来的疫鬼,你在找像点燃的犀角一样让鬼怪现形的人,只有那种人能使这侲铃发出鸣响,看起来,你还有一点点人味嘛……”

看着讷言比出的“一点点”的手势,泫然的涟漪瞬间荡漾过珠锚的眼角,对于这一闪而逝的表情,讷言满意地点了点头:“珠锚也不诚实,对我那么好其实都是醉翁之意,所以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在问大哥的事……老实说,我很嫉妒!”

“别说了,讷言!”敏行并不想刻意摆出兄长的空架子,可他知道,只有他才知道——突然变得饶舌,是讷言想要结束谈话的征兆……

然而这位次子一点也没有停止的意思:“大哥也好,珠锚也好,都很喜欢骗人呢!不过还是原谅你们吧……因为我也没有说实话——其实我也‘看得见’的。大哥,你看得见的东西,我甚至比你看得更清楚!”

“原来你是有备而来!”珠锚冷笑着自嘲,“居然连我也瞒过了,我可是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人家呢……”

“我并不想骗你……我只是,只是想听珠锚你亲口叫我的名字,我想让你只叫我一个人的名字……”一瞬间讷言的脸上露出了寂寞的表情,“不过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是不需要名字的。”

所以才不允许讷言继续说下去!敏行知道自己曾经错过一次了,年幼时曾眼睁睁的看着讷言的母亲心力交瘁却无能为力,所以现在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要就此“结束”!敏行不想像母亲一样,因为憎恨或原谅的话都无法出口,就只能用沉默的绣线自欺欺人地缝合心的裂隙……

可是,敏行还是颤栗着压抑这样的想法——已经太迟了,一切已经无可挽回的走到了尽头……

“讷言!”即使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此刻敏行却只能大喊着弟弟的名字,也许这呼唤,就是最后一次了……

啼鸣的小鸟突然振翼飞掠起来,像一枝银色的小箭砉然撕裂周遭的赤黑瘴气,那蓦地张开的裂缝里透出的不是明媚的冬日晴空,而是更为幽深的黑暗……

“大哥你不要担心,我会把疫鬼带到它们该去的地方……”讷言眺望着在幽邃的裂口处闪烁明灭,行灯一样的小鸟,悠然的微笑着。

“讷言……讷言……”似乎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就能够挽留分离的命运,就可以填满即将横亘在彼此之间的彼岸深渊……

“这个‘名字’就送给你吧,大哥,希望以后它能保护你……”在小鸟啼声的催促下,讷言的身体呈现出更为通透的虚幻感,也许在接受侲铃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了。然而这貌似纤细的少年依然满不在乎的调侃:“不要嫌弃珠锚是个怪物哦,哥哥要代替我给她幸福……”

想要继续呼唤弟弟的名字,可敏行的声音却哽咽在喉间。

似乎已经用完了耐心,银翼小鸟急不可待地飞回讷言指尖,发出催促的啼声,少年无可奈何的笑着,却再一次将视线投向兄长和曾经倾心过的女子,那目光谨慎而郑重,但却了无牵挂:“哥哥,谢谢你一直都在保护我……但是对不起,我不能成为你的憧憬……”

一瞬间,少年幻影般的肢体化为一片波光,摇曳着融进那翩跹的小小身影,与讷言合为一体后,侲铃之鸟便毫不迟疑地展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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