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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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道-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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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而是一堆废墟,笑容宛如脸上的肌肉在抽搐,一脸诧异地说:“这些照片何止在我手上,省委常委人手一套,影响非常不好,不然我苦口婆心地劝你干啥!”廖天北乖戾地瞥了罗立山一眼,仿佛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坟墓挡住了去路,他愤愤地说:“这你还看不出来吗?我的办公室被盗是一场阴谋。”内心似乎正挣扎纠结着战战兢兢的痛苦。罗立山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跳水运动员刚刚浮出水面似的,但又好像是只浮出了躯壳,却将灵魂丢在了水里,晃着光秃秃的大脑袋,语重心长地说:“这就是你想做自己的代价啊!你明明说你的办公室什么也没丢,现在你告诉我丢了这套照片,你为什么要隐瞒你丢了这套照片?还不是你心里有鬼吗?你和这个许莉莉到底是什么关系?天北呀,听人劝吃饱饭,我劝你收敛一点,别一天到晚像个坦克车似的横冲直撞,别忘了,官场上到处都隐藏着反坦克导弹,如果你一意孤行,那么保不准哪天你就会中弹,这样的教训还少吗?”廖天北的神情就像是正走着前面的道路上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他躯壳内的一个我仰面朝天,唉声叹气,另一个我蹙着眉头,沮丧地往下看,满脸无奈,两个我囚禁在一个躯壳内,宛如肉体是一座古老的监狱,用渴望得到同情的语气说:“我们是老搭档了,你知道我女儿女婿都在澳洲,两个孩子孝顺,把我老伴也接过去了,老罗,你知道我一个人晚上回到家里有多孤独吗?”罗立山挺着大肚子,迈着小细腿,背着手,走着八字步,看似闲庭信步,实则暗藏杀机,他一改平和的神情,眼睛凌厉地瞥了廖天北一眼,不留情面地说:“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叫‘裸官’,你还说反映问题的人在搞阴谋,你一家子都出国了,就留下你一个,是不是家里的财产也都转移出去了?你让组织上怎么相信你!”一阵微风吹过,廖天北感到心头被刀锋扫了一下,不禁暗自一惊,用谴责的眼神看着罗立山,情绪激动地说:“老罗,你可别血口喷人啊!怎么叫一家子出国了?我老伴又没移民,不过是想女儿,时不时地过去住些日子,怎么还跟转移财产扯上了,你若是怀疑我,你可以建议组织上调查我,用不着在我面前念三七!”罗立山也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龇着大板牙,脸上挂着圆熟的微笑,语气亲切地说:“天北啊,我可是一片好心提醒你,你可别把好心当做驴肝肺!”廖天北并不领情,而是阴沉着脸,仿佛自己的肉体正在火上炙烤似的,眼神里闪耀着火光,火气十足地说:“我会好自为之的!”说完大步走向自己的奥迪轿车,一头钻进了车里。

没过两天,廖天北就病了,住进了市人民医院。廖天北患糖尿病很多年了,由于控制得不好,再加上最近精神压力大,得了并发症,主要问题在肾和眼睛上,主治医生说,肾有患尿毒症的危险,眼睛有失明的危险。廖天北不住院还好一些,他这么一住院,电视上看不见人了,电台里听不见声了,报纸上看不见名字了,于是本来已经稍微有些平息的谣言又变本加厉起来。有说被双规了的,有说被逮捕了的,有说被罢免了的,还有说被双开了的,更有甚者,说廖天北已经畏罪自杀了。几千年的官本位遗毒已经融化到了老百姓的骨髓里,他们个个都是民间政治家,可以把谣言演绎得出神入化。别看廖天北每天躺在病床上,其实比在办公室上班还忙,那些大大小小的各怀心腹事的头头脑脑们像走马灯似的往医院跑,因此东州市的大事小情没有一样能瞒住他的,这其中当然也包括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了。要是搁往常,廖天北一定着急出院,赶紧在电视上露几个镜头辟谣,可是这次他一反常态,面对谣言置若罔闻,我以为廖天北达到一定境界了呢,那天上午他和我谈了一次话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对做自己已经心灰意冷,因此一切都无所谓了。护士给他挂上滴流后,他把我叫到身边说:“商政,表面上我是肾出了毛病,其实是本出了毛病,中医讲肾乃先天之本,一个人本出毛病了,身体就很难恢复健康了,常言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了本钱,何谈做自己呀?一个做不了自己的人,只能做他人,一个做不了自己的市长呢,也只能做傀儡了,我现在就是那些流言蜚语的傀儡。医生说,我的眼睛有失明的危险,有时我真恨不得自己的眼睛瞎了,或许眼睛瞎了,才能看清自己,才能看清这个世界。商政,我老了,没两年就六十了,一切都无所谓了,但是你还年轻,一定要找到做自己的路,一个人只有找到了自我,才能找到心灵世界;一个城市只有找到了自我,才能找到立足之根;一个国家只有找到了自我,才能找到民族的精神家园,才能真正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我们常讲仰望星空,心里没有星空,头顶上怎么可能有星空啊!”我听了他的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因为在官场上做不成自己,从给老大当秘书时我就深有体会,老大之所以腐败掉了,还不是因为找不到自我,无法做自己造成的。跟上廖天北以后,我原以为他是个执著的人,最起码可以部分地做自己,为此我将他视为我心中的偶像,一心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然而,不允许做自己的客观环境太强大了,以至于廖天北这种像坦克车一样勇往直前的人都心灰意冷了,那么像自行车的我该怎么办呢?我深深地陷入了迷茫。

廖天北出院前,罗立山来看望他,两个人又进行了一次深谈,罗立山走后,廖天北告诉我,他向罗立山请了假,出院后,让我陪他去一趟泰国,名义上是为汉阳街招商引资事宜专程拜会泰国大洋集团董事会主席柴康林,实际上就是想让我陪他去散散心,因为往常他出国,都是率十几个人甚至几十个人的招商团,而此次泰国之行只带我一人,不带其他人。按照廖天北的话讲,去泰国五六趟了,每次都围绕着招商引资工作转,什么泰国人妖、泰式按摩,完全不知所云,这次让我专程陪他,就是为了彻底放松一下。

廖天北走得很低调,这很不像他的风格,看来这场大病让他看清很多问题,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出发时,罗立山亲自去机场送行,除罗立山以外,没有其他人。这与以前出国时大相径庭,以前出国,前来送行的头头脑脑挤满东州机场贵宾室,这次出国却显得异常冷清。

到了曼谷,廖天北确实拜谒了柴康林,对双方合作开发汉阳街事宜进行了沟通,柴康林见廖天北此次泰国之行只带了一个秘书,知道工作之余有休假之意,便要全面安排休假日程,被他婉言谢绝了。他这次泰国之行就想当一名普通游客。柴康林心领神会,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们在曼谷游的第一个景点是大王宫里的玉佛寺,之后又去了涅槃寺,在寺庙内廖天北通过导游和僧侣交谈很长时间,也探讨了很多问题,仿佛他不是来旅游散心的,临是来考察泰国人的信仰的。晚饭后,我扪去了声名狼藉的帕蓬街,尽管我走在这条街上有一种过电般的罪恶感,但是回到酒店后仍掩饰不住受刺激后的兴奋。我理解不了为什么到处法音宣流的寺庙会与骇人听闻的性表演共存,为什么在泰国寺庙多,妓院也多,和尚多,妓女也多?廖天北说这也正是他参观寺庙时与僧侣交谈的原因。我问他找到答案了吗?他遗憾地摇摇头,若有所思地说:“眼下我们国内的寺庙香火也越来越旺了,在中国真正有点气候的宗教大概只有佛教了,咱东州的西塔及延寿寺复建后,香火旺得很。我时常想,那些见了佛像就顶礼膜拜的人真的信仰佛教吗?其实他们大多不信,信也是被动的信,那么为什么还要顶礼膜拜呢?其实真正的目的是希望通过信佛得到好处,比如升官、发财、平安、健康等等,这些都是世俗生活方面的欲望,当一个人的这些欲望在现实中得不到满足时,他希望通过吃斋念佛或顶礼膜拜从佛那里得到安慰,甚至希望佛能保佑他们满足自己世俗生活方面的欲望,这是一种被动的信仰,有浓重的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的色彩,和追求人的自由、拯救灵魂无关,不是纯精神的。在我看来,除了基督教以外,其他宗教都掺杂了一些物质的或者政治方面的考虑,不纯粹,而真正的信仰一定是纯精神的,追求的是心灵自由的最大化。”我对他的观点颇有感触,但同时又心存疑惑,便用探讨的口吻说:“其实儒教在中国比佛教影响深,应该算是中国人的信仰吧,我看现在的国学热,其实就是儒教热。”廖天北淡然一笑说;“儒教的确早已深入中国人的骨髓了,成了我们的思维习惯,甚至生活方式,但是它算不上一种信仰,因为它是介于宗教和政治教化之间的一种东西,是一种带有宗教色彩的政治教化。”我反驳说:“但儒教恰恰是东方文化的核心。”廖天北点了点头,用赞同的口吻说:“你说得不错,西方文化是宗教文化,或者说是信仰文化,灵魂要由上帝来管,人一生出来就有罪,因此要不断地忏悔,甚至灵魂要由基督的血来洗;东方文化是道德文化,灵魂由人来管,怎么管,靠道德,其实就是靠儒家讲的仁义礼智信。但是这里的人不是具有独立人格的个人,而是具有家族血缘关系的群体。”我恍然大悟地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人格被群体统一了。”廖天北解释说:“不是统一了,是压根儿就投有从群体中分离出来,这就是大一统,什么叫大一统,就是每个人都被群体连成一个整体了,将个人与群体统一起来的就是儒教。”我被廖天北的话深深震撼了,自言自语道:“我一直觉得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左右着,根本没有办法做自己,莫非就是大一统的文化基因左右着我?”廖天北叹了口气道;“大一统的文化基因不允许个人意识从群体意识中分离出来,不允许有独立的个人意识怎么可能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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