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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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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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四章 疯狂国度(1966~1971) 十三、患难夫妻

一九六七年,我的母亲时年十六岁。滑县老家已经实在不敢再待下去了,于是外婆托媒人为我的母亲找男人结婚。村子里有个张大娘,儿子在郑州搬运社工作,张大娘就跟着儿子住在黄河路,自己靠捡破烂为生。张大娘这个人热心肠,喜欢做月下老人,当年我大姨和大姨父的婚事就是她给撮合成的。因此,外婆就找了张大娘,再次请她帮忙给我母亲物色个男人。我母亲年纪太小,外婆怕她受欺负,于是提的条件是也找一个出身不好的、年纪大一点的男的,希望他能心疼她。就这么着,张大娘找到我的父亲。

我父亲从劳改农场出来的时候已经二十八岁了。家庭出身不好,又属于政治上犯错人员。在那个政治挂帅的年代,这两条足以使他很难找到合适的对象,一般女人对他敬而远之。即便偶尔有人来提亲,也要么是离异的,要么是带几个孩子的,要么就是生理有缺陷嫁不出去的。见到这类人,我父亲一概面都不见,因此渐渐地很少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了,就这么着一直拖到一九六六年。

后来,我父亲偶然认识了一位在文化用品厂工作的姓常的老姑娘,她倒是不嫌弃父亲的出身和历史问题,于是二人建立了恋爱关系。常姑娘长得人高马大,个子比我父亲还高。别的地方倒还说得过去,就是有点二愣子劲头。当时正值文革最混乱的时期,有时父亲和她在街上走走,碰到有大辩论的,常姑娘立刻就伸着脑袋掺和进去,跟人家争得面红耳赤,几次挽起袖子差点动起手来。父亲本来就挺厌恶文革,一见常姑娘如此热衷于政治运动,心里顿时凉了大半截。正在此时,跟父亲住在一条街上的邻居张大娘给父亲介绍了我的母亲。

父亲跟母亲见面是在一九六七年国庆节前夕。当时年仅十六岁的母亲怯生生地看着这个年纪比自己整整大一辈的男人,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父亲见母亲模样长得不错,人又文静,各方面都挺满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个农村户口。但比起那个常姑娘来,父亲还是觉得跟母亲过更可靠。上午见了面,下午父亲就又找到母亲,对母亲说:咱们的事情就这么定了吧。接着父亲又跟母亲说了一句:“你先等等我,我出去办点事情。”

父亲说“出去办点事情”,实际上是找那个常姑娘跟她说分手的。常姑娘一听挺不乐意,跟父亲吵了一架。无奈我父亲决心已下,任凭常姑娘怎么骂怎么吵怎么哭也没有一点回头的意思,弄得常姑娘也没有办法。后来我父母结婚以后常姑娘还不死心,又给我父亲写信,骂我父亲浑身上下都是阶级烙印,跟我母亲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剥削阶级子女找剥削阶级子女。父亲收到这封信后根本就没当成回事,随便往兜里一装。后来母亲洗衣服时翻到这封信,连忙问父亲怎么回事,父亲这才把常姑娘的事情说给母亲听。

不过,常姑娘有缺点可也有优点,特别的喜欢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常姑娘跟父亲告吹之后,有时还到父亲的一位工友家去玩,从工友那里听说了我母亲被祖母虐待的事情。常姑娘听了以后,被祖母的恶行气得脸色发青,挽起袖子来就要去收拾祖母。父亲那位工友一看,吓得赶紧把她给劝住了。

我父亲由于年纪轻轻就受到政治上和婚姻上的双重打击,到文革期间,他这号人又是首当其冲的斗争对象,朝不保夕、担惊受怕;他能够在文革恶浪中全身而退,也算是个奇迹。波折的经历,社会的歧视,使得他脾气暴躁古怪,感情冷漠,对什么事情都缺乏兴趣。虽然没有挨整,但我父亲日子也不怎么好过,年纪轻轻的却每天晚上都失眠,头发大把大把往下掉,跟我母亲结婚不到一年,一头浓密的黑发就变得稀疏了。

由于当时没有成家,父亲每个月挣的工资除了留二十几块钱做生活费以外都悉数交给了祖母,结果全被自私的祖母吃干喝净了,一分钱也没有给他攒下。特别是文革初期,祖母作为地主婆被红卫兵押回封丘农村老家时,为给祖母安家也使得父亲颇为破费,不但一贫如洗,而且还欠了几百块钱债。结婚时,我父亲连给我的母亲买新衣服的钱的都没有,暗中找了个工友借人家家属的一件褂子给我母亲穿,也没敢说是借来的。旅行结婚后那件褂子就不见了,我母亲还觉得纳闷,怎么好端端的就丢了呢?结婚几个月后以后,母亲到那个工友家串门时,发现了那家有一件自己结婚时穿的那件一模一样的的衣服,就跟人家说自己丢了一件这样的褂子。那家人听后笑得肚子都痛了,我母亲这才知道这件褂子的来历。

我的父母二人从见面到登记仅仅才十来天工夫。领结婚证那天,父亲领着母亲来到婚姻登记所门前。我母亲不够结婚年龄,不敢进去,父亲就一个人进去领了一张盖有“潼关县港口人民公社管理委员会”大印、类似奖状的《结婚证》。二人也没有钱办婚礼,坐了趟免费火车到北京大姑家就算完婚了。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四章 疯狂国度(1966~1971) 十四、家门不幸

前面已经提到过,我的祖母年轻时养成了自私冷酷、飞扬跋扈、花钱大手大脚的性格,再加上祖父去世后长期守寡导致心理有些古怪,因此对这个儿媳妇的到来,她非常不欢迎。因为,这个儿媳妇是农村户口,来了就是注定要吃“高价粮”的。同时,我母亲比我父亲整整小一倍,二人年龄差距达十六岁,人又长得漂亮,因此祖母认为我父亲和母亲之间的婚姻不可能持续多久。特别是,当时父亲兄弟姐妹里只有我父亲一个人是单身和祖母住,这样父亲挣的工资就全给我祖母了,祖母可以大手大脚地花;一旦成家,肯定就得顾家,那么钱就不顺手了。故而我母亲过门后,我的祖母对我的母亲百般虐待,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我父亲与母亲结婚时,祖母因为大姑病重正在北京大姑家住着。父母旅行结婚到了北京,二人进门时本以为老人会很高兴见到这个漂亮单纯的儿媳,都欢欢喜喜的。谁知祖母见到我母亲后,脸色一沉,把我的母亲凉在一边连饭都不招呼吃,就把父亲单独叫到一个房间里“审问”。我母亲被安排在阳台一张行军床上休息,听到隔壁祖母与父亲的争吵,再就是祖母用拐杖打我父亲的声音。可怜我的母亲当时才十六岁,本以为嫁了男人可以有个依靠,看到这个情景,顿时如跌入冰窟。

等回到郑州以后,祖母就开始虐待母亲,每天让母亲把家里的一切家务都干了。吃饭的时候,还必须吃两样饭,我母亲得给祖母做好饭好菜的吃,自己只能干吃粗粮,连菜都不许吃一口。我的母亲年纪虽小,但从小挨整谨小慎微、逆来顺受惯了,干起活来非常卖力,想讨婆婆的欢喜。但越是谨慎,祖母就越欺负她,经常破口大骂,一遇到父亲在家时就天天念叨着“过不成,过不成”,弄得父亲成天心烦意乱,就把气撒到我母亲身上。

祖母这个人,在我少年时来过我家住过一段时间,一开始我还以为她会跟我的外婆那样善良慈祥,但不久就发现,祖母和外婆完全是截然相反。根据我的观察,我的祖母非常残忍、自私、冷酷、欺软怕硬,甚至有些邪恶。那一年她一来我们家就欺负我姐姐,弄得姐姐放学后不敢回家,在路灯下写作业。祖母还拉拢我试图让我跟她一道欺负姐姐,可我不愿意,她就对我这个孙子一点也不亲,甚至还给我栽赃,害得父亲发火打我,打时她还在旁边哈哈直乐。不仅我的母亲遭受她的虐待,而且我的婶婶、伯母,甚至姑父都曾被她虐待,但好在他们都有工作,因而除了生气、打架以外还没有别的。但是我母亲没有城市户口、没有工作,寄人篱下,因而也就只能任其鱼肉。我母亲原指望找了我父亲能逃出苦海,此时又落到我的祖母这样的人手里,真是雪上加霜。

一九六七年年末,我的大姑病故。祖母、父亲闻讯,去北京料理大姑后事。本来父亲要带我母亲去的,但祖母偏不让去,于是留母亲一个人在家。一个月之后他们回来,祖母一进门就开始生气,诬陷我的母亲肯定把她的白面偷到大姨家去了,还偷吃了她一颗白菜。我母亲刚刚申辩了几句,祖母就暴跳如雷、砸锅摔碗。我父亲本来就因为大姑的去世而正在心里难过,再加上祖母这么一闹,又听了母亲的申辩,顿时怒从心头起,伸手打了母亲一耳光,让母亲滚出去。

我的母亲从家里被赶出来,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又不敢对外公外婆说,让本来就在苦海中煎熬的二位老人伤心,于是到郑州人民公园上吊自杀。当时母亲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因此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结。临上吊前,母亲还写了一个条子留给我父亲,上面有家里地址,嘱咐父亲等外公外婆问时就说是出意外死的,千万不要说是自杀的。刚吊起来时,母亲还能听到远处高音喇叭里的声音,渐渐地什么都听不到了……

也是母亲命不该绝,当时幸好有几位行人路过,行人见状大惊,连忙将母亲七手八脚地放下,并且从她身上搜出了那张条子,随即按地址通知了我的父亲。等我母亲缓过气来,一睁开眼,就看到父亲焦急地望着她,而祖母还在一边幸灾乐祸地说:“要死也是你自己要死的,谁也拦不住,政府也不会把我怎么着。”直听得围观的路人们愤愤不平,纷纷给予斥责。那件事情以后,父亲把母亲带到了潼关的工程队里,母亲算是暂时逃脱了祖母的魔爪。

大概是祖母年纪不大就开始守寡,拉扯几个孩子不容易的原因,我的父亲对祖母出奇地孝顺,甚至到了百依百顺,一句嘴都不敢顶的地步,有时明知道是祖母错了也不由分说地责怪我母亲。到了潼关之后,祖母三天两头来信,一会儿说眼瞎了,一会儿说腿瘸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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