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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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器- 第2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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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明白了。”吴忧笑了笑,走开了。

狄稷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

吴忧道:“没什么,只是说有个狂妄的小子恐怕要丢人了。”

狄稷冲着董不语的方向一乐,道:“这小子力气倒是蛮大。”

宁霜相当紧张地望着董不语,就见董不语将弓拉满,“嘿”地一声,随着弓弦一声脆响,长箭离弦而去,这一次比胡斌的羽箭去势更疾,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叹息之声,眼力好的已经看到,那支羽箭堪堪擦着飞鸟的身后飞了过去。

“神威将军!神威将军!”士兵们有节奏地呼喊着。萨都微笑着从不服气的董不语手中接过弓箭,准备射下这只幸运的飞鸟。那个黑点也似乎知道了自己的宿命,居然配合地盘旋着下降,它的身躯也慢慢变大。萨都不慌不忙地搭箭、开弓,稳稳地对准了那飞鸟。

“天神啊!我做了什么!原谅我!”在长箭刚出手的一霎那,忽然萨都抛下了弓箭,单膝跪倒。周围的人被他吓了一跳,全都跪了下来。

飞鸟拍打翅膀的声音越来越近,官兵们总算看清了落下来的这只鸟的面貌——这不是一只老鹰,而是一只白色的鹳鸟,鹳鸟在云州西古斯教中被尊为天神的使者,代表幸福祥和,没有任何人敢于射杀它们,人们深信,如果射杀这种神鸟,就会带来始料不及的祸患。因为有这曾禁忌,所以云州成为白鹳的天堂,大群的白鹳聚居在各大小湖畔,有水的地方就有这种美丽的鸟类繁衍,云州的白鹳一点儿都不怕人,它们是人类的朋友。

先前的两箭并没有伤到这只白色的鹳鸟,它甚至调皮地用嘴叼住了一支,用爪子抓住了一支,但是萨都射出的这一支却是致命的,虽然萨都在最后一刻因为看清楚了这是一只白鹳而手抖了一下,长箭只是擦破了白鹳的一点皮,但是这充满内力的一箭却还是震伤了白鹳的内脏,它洁白的羽翎片片飞落,整个身体盘旋着坠落下来,忽然一个人高高跃起,在空中就接住了白鹳的身体,轻轻落了下来——是吴忧。

吴忧轻轻抱着这只浑身颤抖的大鸟,解开披风将它包裹起来,放进自己怀里,他赫然看到,两滴朱红的血泪从白鹳那纯净的眼睛中流下来。不知为什么,吴忧觉得他和这只鹳鸟似乎有种精神上的联系,这只不会说话的大鸟带给他一种十分亲近的感觉。可是这可怜的鸟儿现在快死了,它急促地呼吸着,无辜的眼睛中光华也逐渐黯淡下去,有那么一瞬间,吴忧几乎以为这只白鹳要告诉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这只鹳鸟只是发出了一声喑哑的嘶鸣声,随后就在吴忧怀中死去了。

吴忧发现自己居然鼻子有点酸酸的,竟是有大哭一场的冲动。萨都来到吴忧身边,急问道:“还有救么?”

吴忧茫然摇摇头,心里不停对自己道:不过是一只鸟罢了,不过是一只鸟罢了。

“唉,误射吉鸟,悔之不及,悔之不及啊!”萨都脸色沉重地摇摇头。

吴忧倒是没想到萨都这么笃信这个,并且对此毫不讳言,这在高级军官中相当罕见。只听胡斌解劝道:“一只白鹳而已,萨将军不必放在心上的。”

萨都难得地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情你不懂。”

吴忧对萨都道:“萨将军,按说这只白鹳是您的猎物,我想……您能不能把它让给我?”

萨都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了吴忧一会儿,随后道:“好吧,我想你总不至于把它吃了吧。”

吴忧一笑,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一起静静地看吴忧怀中的白鹳,这一刻,吴忧忽然对萨都生出一种很亲昵的感觉来,就像两人认识了很多年似的。吴忧摇摇头,将这种荒唐的想法狠狠赶出脑海,毕竟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萨都是他一个相当棘手的对手。

吴忧不知道萨都后来想了些什么,他抱着那只鸟回到驿馆的时候,只觉得从没有过的累,只想倒头就睡。至于这只鸟,吴忧还想不到什么好主意来处置它,干脆抱着它一起睡了。

梦境。

吴忧跋涉在一座高大的山脉中,明明身边都是滑溜的冰雪,吴忧仍然爬得满头大汗,他所有的武功似乎都已失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是他知道自己要向上爬,爬到山顶,就会得到答案。但是这山实在太险峻,常人根本达不到山顶,吴忧呼吸困难,大汗淋漓,可是他不想放弃,他很想看看山顶到底出了什么事,他觉得,他应该上去看看,即使——因此而累死也是值得的。

很久,很久,吴忧终于攀上了那座山,一转眼,却发现这只是一座低矮的小山,上山时候的冰雪寒风居然全都消失不见,山上花木葱茏,飞禽走兽毫不避人地走来走去,沁凉的泉水汩汩流动,一条林间小径曲折地通往远处。吴忧很急,他感到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自己,他根本不看两边的美景,一心向前走。

忽然,地动山摇,地面开始塌陷,赤红的火焰从地下流出,一切都在燃烧,包括泥土,吴忧感到自己被烤焦了,衣服早已化作了碎片,他浑身皮肤干裂,寸寸脱落,露出里边鲜红的肌肉,蠕动的血管,他浑身的毛发迅速干枯焦黄,双眼失去焦点,整个身体都在融化,那是一种何等惨烈的痛苦啊,这时候一团巨大的火焰冲天而起,一个浑身烈焰的骑士跨着一匹烈焰一般的骏马腾空而起……

“大哥!大哥!”身体被拼命地摇晃着,吴忧大汗淋漓地从梦魇中醒来,两眼发直,整个人还处于一种懵懵懂懂的失神状态。良久,阮君的影子才在他眼前明晰起来。

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痛,吴忧嘀咕道:“你是不是打我了?”转了转脖子又道:“我的鸟呢?”

阮君还在观察他的眼神,确信他已经完全醒来了,才舒了一口气,用一方丝帕给吴忧擦了额头的冷汗,嗔怪道:“以后不要什么东西都往家拣,我看那只鸟有古怪,就把它扔到别处去了。”

吴忧神情古怪地盯着阮君,坚决地道:“你立刻把它给我找回来,我不知道它有什么古怪,但是我有种直觉,它对我很重要。”

阮君伸手抚摸着吴忧脸上的线条,颤声道:“你可知道上次为了帮你恢复记忆,我费了多少心机,用了多少密药?很多都是不可重复的步骤,很多药材要再凑齐恐怕要等上百年。我不想让你再次迷失,我不想让你再忘记我!相信我吧,那只神鸟是被亵渎、被诅咒了的,忘记它吧,忘了它,你可以继续你的生活,继续你的奋斗,你的前途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忘了那只鸟吧,除了厄运的诅咒,你不会从它那里得到任何好处。”

“有那么严重么?”吴忧被阮君说得疑惑起来,说实话,他现在还想不到这梦境有什么特殊的代表意义,但是他天生喜欢刨根问底,得不到答案的话,他简直寝食难安。

“大哥,今晚你听我的好么?抱着我吧,看看我吧,好好爱我吧,我难道不比那只死鸟强么?”阮君使出了必杀绝技——媚惑术,吴忧果然抵挡不住,乖乖投降,不再提起那只鸟的事情。

对萨都来说,这是个不眠之夜,那只白鹳幽灵般在他面前不断闪现。他听到了它焦急的呼唤,一个早已尘封的预言象毒蛇一般咬啮着他,折磨着他,这是一段他从没向任何人提起过的隐秘。

很少有人知道,身材高大的萨都并非云州人,他出生在遥远的南方,他甚至不是周国人。他的家乡在遥远的南蛮。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在那片终年酷热的土地上,没有人确切地去计算什么时间。萨都只知道自己那时候还是少年,一个极为优秀出众的少年。他高高的个子、古铜色的肌肤、出众的仪表、敏捷的头脑,一点儿都不像周围那些矮小猥琐的男人,他的矮小的蛮族母亲一直不肯告诉他,他的生身父亲是谁,好象他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似的,至死她也没有说出来那个人的名字。

周围那些又黑又小的孩子妒忌他雄壮的容貌和敏捷的身手,一起联合起来欺负他。小时候他不知道挨了多少欺负,“野种”这个绰号直到他亲手杀死了一个人之后才没人敢叫了。

也许是天意,一个白发的汉人在他十岁那年闯进了他的生活,改变了他的一生。这是个极为英俊的好汉,他武功奇高,见识广博,远远超过了任何人,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在少年萨都眼里,这就是天神的使者,神的宠儿。在这个汉人的光芒之下,原本为自己的仪表而骄傲的萨都,第一次感到自己卑微地如同蝼蚁。

当时妈妈不在家,那汉人只是来讨杯水喝,看到萨都之后却目不转睛瞧了一会儿,然后摸了摸他的头顶。萨都本来最讨厌人家碰他的头顶的,但是那时候他一动都没有动,任凭那汉人摸了摸他的头。汉人问了问他家的情况,萨都照实回答了,汉人就兴致勃勃问他愿不愿意学点儿“小玩意”,萨都当时还没意识到汉人是要传授他武艺,懵懵懂懂说要等问过妈妈才行。汉人给他留下了一只纸扎的玩具小狗就离去了。

妈妈听说了这个人之后,疯疯癫癫追出了村子好远,回来后就整夜的哀哭,最后嘱咐他,不管那个汉人要他做什么都要无条件答应。

汉人第二次来的时候,萨都抢着说,不论他让自己做什么都行。汉人笑了起来,让萨都演示一下他最得意的技艺。

萨都向汉人展示的是南蛮人惯用的竹筒吹箭,他用这种药箭打猎的时候,十发能射中五六发。汉人看了以后又笑了,让他发誓以后不再用这种“下三烂”的玩意儿。随后就教他使用弓箭和骑马打仗的诀要。

“不要叫我师父,不要问我的名字。”白发汉人从一开始就这样严厉地警告他。“是,师父。”他大声答应。汉人笑了。

后来有一天,汉人喝醉了来到了他家,看得出来,他真的很高兴,是那种打心底的终于得偿宿愿的兴奋,那天汉人真的醉了,唠唠叨叨说了很多话。萨都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他借机问了很多问题。

“您教我武艺兵法,为什么不肯做我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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