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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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 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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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祥哥,你说么事呵?”秀秀没听清。没有外人在跟前,秀秀总这样称呼刘宗祥。“呃,宗祥哥,你注意到了冇,这一段话里头有文章咧。”

“哪一段话呀?”刘宗祥还在欣赏另一代人的童真之乐,没有转过身来。

“就是你刚才说的稀奇古怪蛮无聊的这个新闻唦!”秀秀似乎从新闻里读出了新内容——……昨日鸡鸣五鼓时分,一下河女晨起操持,至四官殿码头不远一处名纸烛巷之小巷尽头,被一物绊倒,爬起视之,乃血乎乎一男尸也。该妇不顾满身秽臭,厉呼狂奔而去。巷中邻里,闻下河妇呼声凄厉,出而围观,一时巷道为之堵塞。尸身为一瘌痢男性,脸上被刻划出若干伤痕,面目不清。更有奇者,该男性下体竟了然无存,似被利器割去。有好事者扪尸,见胸口热气尚存,急送医所抢救。据熟知帮会道门人士云,此男性为洪门人物,人称六哥。此前,有人见青帮侦缉队人物在此人所辖‘戒烟所’附近吊线跟踪,或两帮作龙虎斗,亦未可知也,云云。

“哦,还是那个狗咬狗的新闻哪?这里头有么文章?狗咬狗有么文章?狗咬人都冇得文章。人咬狗,才有文章。”

“哎呀,我还冇说完咧。”秀秀也站到窗前来,她也看到了,几个半大少年玩得正上劲。吴诚和吴明在吴用、秋桂的指挥下,堆出了一个很难看出是哪方神道的雪人。汉柏和小月却站在一边,不动手,也不动嘴,只是偶尔对视一眼,很快又把视线分开。

嗯,嗯?这两个伢,未必都有那个意思了?还小哇!喔,也不小了,我那时候……看到少男少女一些微妙的神态,秀秀不由朝并肩站着的刘宗祥瞥了一眼。秀秀来不及品咂更多的感慨滋味,她觉得,刚才在那篇新闻中的发现太重要了——“宗祥哥,你不是一直对穆勉之挤进洋行心里不舒服么?我晓得,你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人。话又说回来,为么事把好处让姓穆的沾咧!何况,他抱着洋人的胯子,赚的是害人的黑心钱哪!张腊狗跟姓穆的之间这一场戏,蛮有看头的咧!”

秀秀不想把话说得太透。大主意,还是刘宗祥拿。他是男人,他会想到怎么完善没有说透的内容,产生经济效益。

“有点意思。只是,只是,嗯,嗯,穆勉之和张腊狗一向是蛮好的咧,可能是他们手下人搞出的一场误会?”

果然,刘宗祥和秀秀的想法合拍了。

“一向关系蛮好又么样,两个帮会,各有各的利益,只有利益,才是顶要紧的,这比他们的爹娘都要紧。暂时的误会又么样,有一点缝,就可以撬开一个大洞!

他们之间暂时的误会,就是你不可多得的机会!”

“秀哇,你往下说呀,么样不说了咧?再出点主意,做一回轻轻松松得鹬又得蚌的渔翁哦!”

刘宗祥的思路又彻底回到生意上来了。几十年了,他就是这样的个性。没有大生意做的时候,他可以很长时间不想生意上的事,他也从不过问小生意。年轻时节,还没有和秀秀在一起的那多年,有点闲散,偶尔到紫竹苑那样的风月场,逢场作戏走一遭。有了秀秀,有了汉柏,生意之余,除了天伦之乐,他花了不少时间钻了一通之乎者也一类的国学,也算是补少年时代只顾学法语,国学底子薄的遗憾。可一听到有大生意,或一看到有大生意的苗头,他就像听到鼓角的战马,一门心思等着披鞍垂镫,随时奔向疆场。

“吴师傅,喊伢们吃饭哪!问下子看看,是不是吃四喜火锅?”

吴秀秀好像没有听到刘宗祥的话,转身朝一直跍在外间烘火的吴二苕喊。

第二节

天快要黑透了。

黑透之前,冬夜的颜色似一湖涮笔洗砚的水,在尖厉的北风中荡漾着。刺辣辣的北风一阵阵的。冬夜的颜色变得飘忽而诡黠。一阵北风铲过去,这里的黑变得淡了一些,又一阵北风奔过来,这里的黑又变得浓了起来。已经完全没有叶子的稀朗的树,高低错落鳞次栉比的民居,曲里拐弯的街巷,都像是最适合在干冷北风中生存的精灵,在忽暗忽淡变幻不定的夜色中,或蠢蠢欲动作跃跃欲试之态,或翩翩然作起舞之状。黑夜或许真的是鬼魂和精灵的世界。想一想,鬼魂精灵们也可怜:活着的有热乎乎肉体的人,你们睡了,我们这些曾经活过现在只剩无形骸无斤两的游魂,难道还不能出来遛遛弯子么……王发记包子铺斜对门,是一条死巷子。死巷子顶头,是一间外头看来很残旧的偏厦屋。屋里没有灯。屋里比外头黑。北风一副很不心甘的样子,在屋外呜呜地叫着,用粗糙的手拍打窗棂。好像非得把外面的浓黑,都赶到这小偏厦屋里来不可。

“伢咧,这晚来,事情蛮急啵?冷不冷哪?吱——!”

“还好,您家这大的年纪,么样不生一盆子火咧?又不是冇得钱!”

“这屋外头看蛮破,里头封得蛮严实,不冷。再说咧,我还有一件水皮袍子唦——吱!”

“您家一个人过,这大的年纪,这酒,还是要少喝哇!”

“小山咧,不怕。再冷的日子我经过。要不是你那死了的爹,我早就冷死了。哦,酒是好东西,还是要喝的。你这回来,真让我想起你的爹,出事前到关帝庙来的那个晚上……吱!”

垂暮之年的老叫花子,一天到晚酒瓶嘴不离他的嘴,反倒不咳了。这真是难以解释的奇迹。提起他的结拜兄弟陆疤子,老叫花子的声音变得沙哑了。

“小山哪,伢咧,穆勉之洪门老六的那桩事,是不是你做的呀?你搞张腊狗那个狗日的,么样弯这大个弯子咧?跟老叫花子说说看,你这一两年到底在搞些么名堂哦?你莫以为你做的事冇跟我说,我就不晓得。伢咧,你的屁股后头,总有个跟屁虫咧——吱!”

“真的?您家总是跟在我后头?”

“老叫花子这大一把年纪,只剩下喝酒的劲了,哪还有劲做你的跟屁虫噢?说吧,跟你爹一个样,有过不去的坎子吧——吱!”

户外的北风,已经少了许多刚烈,如一头在田里做活做烦了的犟牯牛,甩脱了犁耙,狂奔了一通,终于累了,终于连喘息声都变得弱了,仿佛在为刚才的鲁莽而懊悔,喘息中杂着一些呜咽。

“我这时候才跟您家说,您家该不会怪我不懂事,不相信您家吧?”

在北风的呼啸声中,陆小山把自己如何用计劫了齐满元的军车,如何用开绸缎铺做掩护,暗地里做着军火生意,以及勾引黄素珍,引起张腊狗和穆勉之两个帮派之间的矛盾,都一一对老叫花子说了。

“我晓得,已经到最要紧的关口了。以前冇跟您家说,是怕搞不成,何必把您家们都牵连进来咧!您家看唦,有一些事情,连我的姆妈都不晓得。我怕连累这边,把绸缎铺开得远远的。”

夜色已经很浓了。刚才还作喘息状的北风,似乎用完了最后的劲头。也许,夜色太浓稠,而北风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无力搅动了。

“哧!”

一根火柴被擦燃了。先是黄|色的光一闪,然后是橙黄|色的火焰跳将出来,紧接着,猩红的火苗燃了一会儿,很快就暗淡下去了。这根火柴自焚之后,一盏煤油灯就蹿起了深红的火苗。这很有点像热烈生命的接力,很是辉煌,很是残酷。

这是一盏带玻璃罩的煤油灯。在汉口,里巷人家用这种灯,还属于一种奢侈。陆小山盯着这盏灯看了好一会,好生奇怪:坐了这么久,他老人家冇点灯,这时候怎么点起灯来了咧?

陆小山想在老叫花子脸上看出点端倪。老叫花子影在灯光的背亮处,眼窝和脸颊凹进去很深。整个黑乎乎看不清无官的脸,最醒目的就是这四个比其他地方更黑的坑。那个整天不离嘴的扁酒瓶子,还拿在手上。

“您家点灯做么事呵,要找么东西?”

说了这半天话,都是在黑黢黢的暗处,陡然一亮,很不适应,好像有什么隐私被突然暴露在亮处一样。

“咚咚咚咚!”

声音清晰而轻微。这不是敲门声,而是敲窗声。

“你自己进来唦,脚坐麻了,我懒得起来开门。”老叫花子动了动脚,好像他的脚真的坐麻了。显然,他认识这个敲窗的人,而且,他似乎正在等这个人。陆小山又朝那盏煤油灯瞄了瞄,好像有点明白了。

吱呀一声,响得很轻微,在沉沉的夜色中,却响得很有余韵。

关得好好的窗子,刚才那么大的北风都没有吹动,怎么就这样开了咧?陆小山还没来得及回过味来,屋里老叫花子身边,已经站了一个人。

“师傅,这晚了,您家呼唤弟子,有么急事?”

这个从窗户进来的人,只朝陆小山瞥了一眼,对老叫花子躬身一拜,极是恭敬。

在陆小山眼里,这是个实在很不好说准年龄的人。说他是青年人也可以,说他是中年人也可以。那一身打扮也无法帮助判断他的身份,似介乎里巷温饱人家的一家之主和江湖人物之间。

“小空空哦,这位先生,你认得啵?认得?我晓得你认得。那好,我就抄近赶直地说噢,小山哪,这位是接我讨饭棍的小空空。冇得法哪,小空空哦,你活到一百岁,这个小字,还是要跟着你呀。好了,不说闲话了。你呀,小空空,是你亲自出面咧,还是请个灵光点的兄弟出面,帮这位世兄做点事。你不是说,穆勉之运鸦片,想搞个带枪的押运队么,这位世兄,恰恰有这种货——吱!”老叫花子又把酒瓶子嘴对着自己的嘴,有滋有味地润了一口。“算了,你们两个人商量,我的瞌睡来了。”

赵吉夫的来访,的确出乎张腊狗的意外。

“这条老狐狸,到我这里来有么事呢?个把妈,老子和他们,是井水跟河水的关系唦!别个做生意的,听到老子这侦缉队的名头,都巴不得赶快躲得远远的。这个刘宗祥,仗着冯子高,仗着京城里还认得几个民国的元勋,老子难得打他的主意,他也把老子冇得办法。”张腊狗朝荒货瞟一眼。荒货赶快点点头,意思是,的确是祥记商行经理赵老板来访。

十八年前,赵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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