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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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 第2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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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宣布投降是一九四五年的八月十五号,可那个时候,除了老子陆小山这样少数几个地下军人之外,那些当大官的,都还躲在老远的大后方!从八月十五号到九月十号,整整二十五天哪,汉口简直就是真空!要是共产党的军队离得近些,要是共产党的军队人再多些,汉口还不成了共产党的了?得亏我陆小山哪,一天几个电报,催他们快点赶回来!直到九月十三号到九月十五号,那些受降部队才兵分三路陆续赶到武汉。么屁受降,就是摘桃子,抢抗战胜利的果子罢了!我记得,当时,一路是第十集团军所属的六十六军,从宜都、枝江、石首、公安、松滋山旮旯里头钻出来,经江陵渡江至南岸,沿汉沙路东下;一路是第二十六集团军所属的九十二军;还有一路是第二十六集团军所属的七十五军,从宜昌深山沿汉宜公路奔向武汉。老天爷,我记得,当时呀,一个个像是闻到油饼的苍蝇,恨不得胳肢窝里长翅膀飞才好!我们这样的潜伏人员,也只有等他们拿枪的来撑腰,才硬得起来!嘿,哪晓得,钟昌居然成了郭忏司令的心腹,当了185师的师长!这个师长不是一般人当得了的咧!这个师,抗战前就是汉口的警备旅,记得是一九三七年扩编成185师的。当时,师长就是由汉口市警备司令郭忏兼任的么!从此以后哇,在第六战区,这185师,不管隶属哪个军,那个军的军长都是不管185师的。唉,我也打听了一下,这钟昌噢,也是靠打仗打出来的,黄埔毕业,就在这个师,从营长团长做起。尤其是在宜昌的石牌保卫战里,他的那个团,顶住了日本人的狂攻,为大部队赢得了时间,他是被当兵的用担架抬下来的,听说,郭忏见到他的时候,他像个血人,还硬从担架上撑起来敬礼!是个当兵打仗的料,骨头硬!难怪郭忏司令喜欢他,提他当心腹师的师长,去年,还收他做了乘龙快婿。唉,二十年前,老子领导过钟昌,二十年后哇,他反倒成了老子的上级。这人世沧桑,世事难料哇。是噢,世事难料哇,学生一闹事,老子就心里不踏实。几十年来,每回出大乱子,最先总是有学生闹事,接着就是政党相争,兵戎相见,天下大乱!这回的学生闹事,后头肯定有共产党!听说前方战事也不顺,这后方的学潮,就是前方的讯号!古往今来,有三种人历来是惹不得的,一是和尚,一是学生,再一个就是叫花子!这些年,倒是冇听到和尚叫花子闹事的,学生咧,总是不安分!我这回受命当这稽查处长,听是好听,权力说起来也大得很,要是惹烦了学生,发生了死人翻船的事,弄不好兴许就栽进去了!像这样想,我不守在武昌那边,是对的呀!受的是郭忏司令的调遣,管的是汉口市这边的事,武昌那边,外头反正有他们警备司令部的人守着,细说起来,我只能算是帮忙。嗨,学校噢,是非之地呀,这年头也是多事之秋哇!管他的,趁手上还有权,把杀父之仇报了再说!

他朝后头的桅杆扫了一眼。光光的。嗯,蛮好。后湖这伢哪,还是嫩了,说要把军旗挂在桅杆高头。嗨,那不是做招牌么:看哪,陆小山在玩枪哦!

嗯,这个吴明,还蛮听话。

陆小山捋了捋又被风吹乱的头发,看到吴明站在码头上,警服齐整,心里不由一喜。

水涨船高。船一靠趸船,跳板一搭,不消爬坡,就到街上了。

“吴副局长,从今日起,江南的学生一律不准上岸,汉口的学生一律不准过江!你要一个码头一个码头布置!”陆小山命令。

“是!江南的学生一律不准上岸,汉口的学生一律不准过江!一个码头一个码头地守候盘查!”吴明复述命令干脆利落。

“嗯,好!”陆小山朝来接他的车子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过身来。

吴明见状,紧跑几步,迎上前去,作听命令状。

“噢,顺便问一下,你们的老局长张腊狗先生,最近还好吧?”陆小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不经意。汉口被“接收”后,张腊狗主动辞了局长职务。

“他您家么,一年四季有个咳喘的毛病,这天道一暖和咧,要好一些。他您家身边也留了个人招呼……”吴明也在尽量揣摩陆小山的用意。从张腊狗时时防范陆小山,他知道这两人之间有宿怨,但不知根底究竟。

“噢?留了个人招呼?嗯,照说咧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既然病好些了,眼下人手紧张,顶好还是都调过来!他那里,可以找个下人服侍么!”好像是商量的口吻,实际上,吴明一听,明白这是命令。

“是!卑职按处长指示办!篾片,过来,去,回去跟荒货说,就说接市稽查处命令,目前形势吃紧,命令他火速到警察局执行任务。照顾老局长的事,就叫账房的老算盘张本清代劳,或者叫他帮着再请个人。”

“这个吴明,不简单!对上头的命令不含糊。御下咧,看样子也有一套!看他喊手下的诨名,看来他跟手下的关系蛮好。到现在,警察局这重要的位置,都还冇安排个正局长,不晓得高头是么意思?”想着想着,陆小山没有再看吴明,倒是不由自主地朝身边的黄后湖睃了一眼。

第8节

苗家码头旁边的关帝庙,历经百年沧桑,居然还存在,在汉口闹市区,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关帝庙残破依旧。

也许,正是它的残破,才得以在历次战乱、数次大火后存在罢。

伴随着吱嘎的撕扯声,惬意的咂吧声,液体灌进喉咙的咕嘟声,混合着传进耳朵,听起来很是夸张。

透过斑驳的蛛网,张腊狗睁开眼睛,隐约看到几个人影。快活地享受口福的,应该是那几个人。

张腊狗是被一条麻袋装到这里来的。被装进麻袋没有好久,他就憋昏过去了。

这样的下场,张腊狗早就料到了,或者说,他似乎一直就在等待这一天。当荒货被命令去执勤的时候,张腊狗就知道,这一天要来了。当然,他不可能知道以下的具体细节,但他知道,整个策划以及即将要发生的主持人,是陆疤子的儿子陆小山。不会是别个,不会的!刚有点清醒,还有些迷糊,张腊狗首先想到的,就是下面陆小山还要做些什么。

“哼,个把妈,吓得倒老子?横竖不就是个死么!老子多活了几十年,都是赚的!”

张腊狗甚至为自己的这些想法激动起来。

可张腊狗忘记了,跟刘宗祥一样,他也是激动不得的。刘宗祥一激动,就犯心脏病;张腊狗一激动,就会有一阵激烈的咳喘。

张腊狗不知道陆小山让刘宗祥激动得犯了心脏病,一阵剧烈的咳喘压倒了不远处的咀嚼声。

张腊狗甩了甩头。他不知道,关帝庙尘封日久,他这一阵剧烈的咳喘,屋梁上的灰尘也被簌簌地震了下来。

“嘿嘿嘿,哎呀,我的个哥诶,您家真是好福气呀,一歪就睡着了!哎呀,俗话说哇,这人咧,是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照这样说哇,您家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空空儿捏着一只游油汪汪的卤猪蹄子,油滋滋的嘴巴开阖着。这些,在张腊狗看来,都很模糊很遥远,只有那猪蹄子的香味,是清晰的:“这是那条巷子口卤菜铺的卤货?”

“嘿嘿,到底是张腊狗,名字起的好,不愧是狗鼻子,鼻子尖,鼻子尖——那,你闻不闻得出来,我是哪个咧?”空空儿还想多调侃一下。

在空空儿调侃张腊狗的时候,陆小山面对摇摇晃晃的一张破矮桌子,坐在瘸了一条腿的条凳上,就在这灰尘土扬的关帝庙里,有滋有味地品尝从黄素珍卤菜铺子里弄来的卤菜。

“陆主任,您家这是?”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黄后湖很不理解。在他眼里,他昔日的教官现在的上司,虽然城府很深,却从不到这样的地方来,也一向没听说他还有江湖上的朋友。在黄后湖看来,空空儿这样的下九流,是绝对不可能和陆小山交朋友的。可眼下的事实是,陆小山与空空儿不仅是朋友,而且关系很不一般。他们今天要处置的这个人,黄后湖也曾听说过,但是,既然是汉奸,交给有关部门处理就是了。

“么样噢,后湖,你觉得奇怪?你觉得我到这样的地方来,做这样的事,很奇怪?”陆小山觉得,是把前因后果告诉黄后湖的时候了。

“我是有些奇怪。不晓得您家为么事……”黄后湖嗫嚅。他知道,陆小山办事一向很缜密的。

“你的姆妈跟你说过没有,你们娘俩为么事跑到重庆去?”

“说过。说是一个仇人要杀我们,那时候我还蛮小。幸亏仇人派来杀我们的这个人,可怜我们,把我们放了。”

黄后湖上高中之后,黄素珍断断续续给儿子讲过逃难的经历。在给黄后湖讲这段伤心事的时候,已作好了永远不回汉口的打算,是叫儿子永远记着,娘抚养儿子成|人不容易。

“这就对了。你晓得那个仇人是哪个?”

“噢,难道就是张腊狗?”黄后湖大为吃惊。

“空空兄,把张局长请到这边来!”陆小山吩咐,“后湖哇,你也吃点东西吧!”

“陆小山,个小杂种,老子晓得是你。当初,老子看在跟你爹是兄弟的面子上,冇赶尽杀绝,才有了你今天!老子一辈子阴毒,倒留了你杂种这个后患!”张腊狗停住咳喘,盯着陆小山:说起来,这小杂种年纪也不小了噢……老子想下子看看——嗯,也有四十大几了。是老子一念之差哪!人哪,在江湖上混,真不能有妇人之仁哪!

陆小山的脸,在朦胧的烛光下,不甚分明。张腊狗想尽量看清陆小山的脸。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张腊狗现在特别想看清陆小山长成个什么样:一点都不像陆疤子!陆疤子,一条长疤从眉毛高头伸下来,像一条蛐蟮爬在脸上。嗯,长得像他的娘王玉霞。

“张腊狗,你跟我爹的那些旧事,不提也罢。你看下子,这是哪个?”

“张腊狗,你个杂……种,你为么事要杀我跟我的姆妈?快说!”汉口人很少有说话不“带渣子”的。可黄后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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