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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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 第2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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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腊狗,你个杂……种,你为么事要杀我跟我的姆妈?快说!”汉口人很少有说话不“带渣子”的。可黄后湖毕竟有高中学历,又在军统受过训练,很少骂人,这回的“带渣子”,实在是气愤不过。

“老子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邪得冇得名堂!你小杂种是哪个哇?你的姆妈又是哪个哇?”听了黄后湖的话,张腊狗实在是五里雾中。

“老子叫黄后湖,老子的老娘叫黄素珍!记起来了吧?”

“呵?啊——!黄素珍叻黄素珍哪,老子当年是么样心疼你的呀!怪老子胩里不中神,你去偷陆小山!生下的孽种,都晓得报仇了哇!荒货哦,派你去杀黄素珍,你放她娘两个跑了!连你个杂种也哄老子啊,哄了老子几十年哪!”张腊狗陡然悟过来了:二十三年前,叫荒货把黄素珍母子弄到后湖“处理”了,事后,他还专门在报纸上头登了条母子失踪的消息。可哪知,他最信赖的荒货居然没执行他的命令!

“腊狗你个老杂种,死到临头了,骂我做么事呵!”忽然,黄素珍出现在幽暗的灯光下。

“噢,噢,姆妈,您家……”对于母亲的出现,黄后湖大感惊诧。今天的行动,陆小山只叫他跟着,连他都不知道是做什么。不知道母亲是怎么跟来的,而且,跟得这般隐秘,幽灵一般。

“张腊狗噢,老娘跟你说,看在你当年对老娘不错的份上,你要老娘母子两个的命,老娘都不打算报仇了。你个老杂种,这个叫花子跟你喝酒,在你杯子里做了手脚,要不是老娘给你换酒杯,你早就到阎王那里去了。你晓得不,老娘冇报仇不说,还救了你一回命咧!你还骂老娘!这些时老娘右眼睛跳,今日看我的伢走得蹊跷,才留了个心眼跟了来。这回老娘不是来救你个老杂种的,也不是来杀你个杂种的。你要杀老娘两条命,老娘反过来还救过你一回,老娘不欠你的,反是你欠老娘的!今日是陆小山给他的爹报仇,跟老娘不相干,老娘叫你死得明白些,莫到死都还冤枉老娘!哼哼,你个该死的老杂种哇——呵啊呵——!”黄素珍数说着,忽然,她啊啊地发出怪声,听来不知是哭还是笑。

“啊,噢噢噢,个把妈,腊狗哇腊狗哇,冤孽哟,报应哪!冤孽呀报应哪!”

仿佛回应黄素珍,张腊狗喉咙里费力地咕哝着,咕哝着,陡然放出声来,仿佛荒山野岭月黑风高夜,一只走投无路孤独的狼在嚎,很是凄厉。

黄后湖瞥了张腊狗一眼,又在陆小山模糊的脸上盯住,忽然,他觉得浑身一阵发冷,周身汗毛倏然立起,一摸脸,居然摸到满手的鸡皮疙瘩!

第9节

一只瘦削的母鼠,朝洞口外探。因为哺|乳的原因,它已经很有几天没有东西下肚了。可一窝崽子还不停地撕扯它干瘪的奶头。该死的公鼠,不晓得又到哪个洞里对那些年轻的骚母鼠献殷勤去了!它不能等着饿死。鼠须已经伸出洞来,在洞口颤颤地搜索外界的气味,感觉安全了,才把头探出洞来。预留这个洞口,也是很有讲究的。这个洞口正当巷子口,出这个巷子口,就是后城马路。马路两边有几个点心铺子,是这里租界洋人最喜欢光顾的地方。一想起点心铺子,就逗引起母鼠的馋劲来了,它顾不得再细打探,径直从洞子里跃将上来!

突然跳到地上的老鼠,把山口太郎吓得定住了脚。他愣愣地,盯着身材嶙峋的母鼠,居然一动也不敢动:真正的八嘎!支那老鼠都敢对我搞突袭!

跳出洞来的母鼠也愣住了:鼠娘我把须子伸出去探了好久啦,么样就冇探出人来呢?是我的须子不灵敏了,还是这家伙已经冇得人味了?母鼠一边自叹晦气,出洞不利,一边警惕地盯着这个没有人味的矮胖老家伙。盯了好一会,母鼠实在熬不过了,心一横,想,不就是个连人味都冇得了的老家伙么!鼠娘管不了那么多了,溜之乎也!有了这想法,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冲劲,就地一窜,就在巷子口消失了。

山口太郎扪了扪胸口,想以此按住仿佛要跳出来的心脏。真正可恶!难得下决心出来,一出来就碰上只老鼠,而且,还是只如此精瘦丑陋的老鼠!他定了定神,似乎受到刚才那只母鼠的启发,朝巷子口探了探头。

天色尚早,后城马路上行人不多。马路对面也是一条小巷子,从小巷子口进去,黑黢黢的,显得深邃幽暗。山口太郎摸了摸嘴唇和下巴。标示大日本血统的仁丹胡,他早就剃了,此时下巴和嘴巴周围,是一圈花白硬戗的胡茬子。有这样胡茬子的汉口老人,比比皆是。只不过,有这样胡茬子的矮胖老人,汉口倒是不多。汉口老人大多是劳力者,他们的劳力,要一直劳到实在动弹不得了为止,哪有机会蓄积脂肪胖起来呢?所以,汉口老人中,身材矮的有倒是有,如矮,则大多矮小。如果矮胖,则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太爷,长期养在家里少有劳动的。再说,五官奇小,脑袋溜圆,肚大腰粗,身个矮挫,仿佛葫芦底下插了两根细棍的长相,也实在是稀罕得很。所以,乍看上去,山口太郎像汉口本地的老人,却经不起细瞅。

尽管在汉口生活了几十年,汉口话说得很顺溜,山口太郎觉得自己还是没有融入中国,没有融入汉口。通过陆小山,山口太郎取得了日本侨民资格,很快就要被遣返回国了。为此,山口太郎付出了房产和女人。不能在最后这段等待的时间里,把一切都弄砸了。他不得不谨慎。

觉得真的没有危险了,山口太郎振作了一下,从巷子口走出来,沿着后城马路朝上走。他的步态与他的年龄很相符,蹒跚彳亍。这样的老人,是很难引起旁人注意的。他过了马路,站在那个小巷子口的阴影里,朝马路对面的金诚银行看。

银行没有什么人进出。人们刚把储备券换成法币,法币就立马贬值,贬值的速度,就像得了急性痢疾一样,不停地往下泻,想从茅坑边站起来都不行。如此贬值速度,哪个还肯把钱朝银行存呢?人有了点钱,赶快买东西。见什么买什么,买得资本稍微薄些的商铺都关了门。试想想罢,商铺把生活用品送出去,让铺子里堆满不值钱的法币,这商家要么是个大苕,要么就是个疯子。

山口太郎又朝马路上下瞄了一阵。偶有行色匆匆的人,没有什么异常现象。他又在自己腰围上摸了一把。硬硬的,都还在。

吴用看到山口太郎进了银行,可进了银行之后,他反倒看不到这个体型奇特的老人了。

“诶,怪呀,看到进来了的,人呢?”柜台后头的吴用伸长颈子,在银行大堂四处搜索。

“你嘀咕么事噢?”刘汉柏从后堂出来,看得出来,父亲去世之后,他显憔悴了。

“刚才明明看到个老人进了我们银行,转眼就不见了!”

“你的眼睛是么样长的哟!人家不是站在你跟前么,老人家,您家,是存钱,还是取钱?”站着的刘汉柏,对着柜台外头,客气地招呼着。

吴用站起来,顺着刘汉柏的眼光望过去,这才看到了与柜台等高的山口太郎。

“哎呀,对不起,老人家,怪我眼拙,怪我眼拙。能够为您家做点么事咧?”

“您家们这里存黄货么?”山口太郎仰起脸。但吴用还是看不到他的嘴巴。

“噢?您家说么事噢?黄货!存哪——您家有那个东西?”吴用太惊讶了。这年月,就是有点黄金白银,随哪个都恨不得找个谁都不注意的地方藏起来,哪个相信银行咧?这老头子长得怪怪的,莫不是脑壳有毛病?嗯,不错的,有神经病的人,多半是先天不足,长得歪瓜裂枣,冇得看相的。唉,这鬼世道,人人都想钱!也是遭孽呀,看唦,这大的年纪,荷包里不暖和,想钱都想疯了哇!

吴用从柜台边退开,瞥一眼跟柜台一般高的山口太郎,心生怜悯,感慨不已。

“您家这个银行存黄货,能存几十年哪?兑的时候,能兑原货么?”山口太郎还是仰着脸。他的口气很执拗,好像没有听出吴用口气中的怜悯之意。

“您家想存几十年唦?只要您家想,莫说几十年,就是几百年,有么不可以的?只要您家有我们的存单,就是您家孙子的孙子的孙子来,也照样兑黄货给他。”存了瞧不起对方的心思,吴用的话音里就流露出调侃的味道了。

“老人家,您家是不是有金子要存唦?要是您家信得过我们,您家就存。我们这里存黄货,有专门的存单。您家来兑,不管么时候,只要您家指明要兑黄货,冇得一点问题!您家既然到我们这里来,肯定晓得,我们这里,讲究的就是个诚信!不是中央银行,今日管制,明日贬值。”

虽然也觉得这个老人很古怪,但刘汉柏毕竟见得多了。人家找上门来存黄金,就是大生意!再说了,人不可貌相,江湖上,晓得几多怪人!不能衣冠取人,不能用这种态度对待客人。刘汉柏主动接过话来,心里又在想: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么样总是觉得有些眼熟咧?

“您家是老板?”山口太郎还是仰着脸,不过,仰着的脸稍微车动了一下方向,对着刘汉柏了。

“鄙人就是小号的老板,有么事,您家尽管说。”

柜台前的这个怪异的老人,终于缩回颈子,眼睛朝周围又扫了一遭,掀开衣襟,露出腰间那条足有五寸宽的腰带。只见他解开腰带,双手吃力地捧着它,朝柜台内的刘汉柏递过来,刘汉柏尚未反应过来,一把没有接住,腰带的一头落到柜台上,砸出沉重的一声闷响!

“麻烦您家约一下。”

山口太郎又仰起脸,朝柜台里头看。他看到。刘汉柏熟练地掰开腰带上的按扣;他看到,吴用凑过来,盯着腰带内露出像子弹样排列着的黄金,脸上陡然现出的惊讶表情,山口太郎脸上泛出怪异的笑来。

一时间,柜台内外一阵沉寂。

“这一根十两……”

吴用用戥子称着一根金条,嗫嚅着。看来,他还没有从惊讶中醒过来:我的个姆妈诶,这是个么怪物老头哦,腰里缠了三十几斤重的金子!这是么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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