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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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 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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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没有心情去欣赏眼前这难得的景观。他很紧张,很兴奋。两只圆溜溜的眼珠子,一直盯着山下的铁路,两只耳朵一直耸愣着,生怕错过了火车那轰隆轰隆的奔跑声。

陆小山埋伏的地方,下面是两座山包夹着的一处隘口。前面不远处,是孝感火车站。

陆小山是今天凌晨进入埋伏阵地的。这埋伏的地点是齐督军选定的。

昨天傍晚,齐满元叫住正准备换班的陆小山:“小子呃,别走,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办。”

齐满元把陆小山喊到挂着地图的墙跟前。

“小子呃,识得地图不?”还没有等陆小山表态,齐满元就指着地图上一处黄褐色的块面,说:“这是从孝感火车站出来后,一处最窄的隘口,你,带领我卫队的全部人马,埋伏在这里。听明白了没有?哼哼,妈妈日的,看你的样子像是很不明白。也好,不要你明白太多,妈妈日的,你不管,你只要看到退役的老兵跳车从这里跑,就格杀勿论!听到了吧?这些老兵,昨天在汉口又抢了好多家商铺,我怕他们卷起财物窜进深山危害地方!再明白了吧?”

齐满元向陆小山布置任务的时候,眼光突然变得贼亮,似乎那两汪浑浊的眼水忽然澄清了一般。

“卸磨杀驴,兔死狗烹,这个老家伙,手段辣呀!这些兵,怎么敢接二连三地抢劫商铺咧,而且,还胆子大到从省城武昌抢到汉口!要不是这个姓齐的睁只眼闭只眼,这些大头兵有这么大的胆子?狠毒哇,怂恿他们抢劫财物,再到半路上拦截他们,既借这些苕兵的手捞一大笔财宝,又对省城汉口的商民人等有了从严治军的交代。是狠是毒!老家伙,我要学的东西还多啊!”接受任务后,陆小山过细地想了一阵,他发现,他的机会是真正来了。

张腊狗越来越觉得是钻进了齐满元的笼子。

“这真是出鬼了啊,本来是劁猪的,现在被叫去阉鸡,这不是瞎搞么。老子是地方上的侦缉队,却要老子去押送兵车!这些老兵油子,一个个都是跛子拜年,稍微跘一下就以歪就歪的!叫老子去干这趟差,不是裤裆里磨刀,险而又险么!”

张腊狗心里千刀杀万刀剐地把齐满元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一遍,自己提醒自己,把自己照顾好,对那些老兵,能够装聋就装聋,能够装瞎就装瞎。好在,齐满元只是要侦缉队到孝感就打转回程。千万莫在阴沟里翻了船,把后半辈子的饭这一回都吃完了。

齐满元卫队的人如狼似虎朝车上赶这些退役老兵,张腊狗和他一班侦缉队的弟兄,站在一边冷眼看着。这完全像是在赶牲口。这些老兵,都是跟随齐满元从山东老家一路打出来的。谁都晓得,齐胖子有今天,齐胖子能够成为“湖北王”,完全是这些家乡子弟兵的血一路铺垫出来的。张腊狗看这些老兵,扛着抱着大包小包,在月台上窜,往车上搬,好像看到一大群蚂蚁含着残骨剩饭,拼命地往洞里头拖。人虫一般哪,个把妈!张腊狗的感叹油然而生。老子当年,在苗家码头,在四官殿码头,不也是这样么!

“弟兄们,稍微快一点哪,要发车了咧!火车不是别的车,是有时辰的咧,由不得我,也由不得您家们!”看到李长江打起了信号、晃动信号灯,听到司机拉响了汽笛,张腊狗一激灵,赶忙扯开喉咙,朝还在搬东西的兵们喊。

“叫什么?闭上你的叫驴嘴!”

“日你老娘,叫得老子烦了,送你娘一颗铜籽籽!”

“催你娘的丧哦,齐满元老王八蛋赶俺们,你跟着起什么哄啊!”

“快点,也是,兄弟,是要快点,奶奶的夜长梦多!来,从这边窗子里递进来!”

闹哄哄乱哄哄,骂的叫的,让行李碰疼腿,让重物扭伤腰的,直到又一声粗犷的汽笛盖过来,随着车轮哐当哐当的缓缓转动,这些乱糟糟的声音才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了。

两个提着短枪的老兵,像幽灵样地爬上火车头。张腊狗正想开口说点什么,比如,您家们不在车厢里,跑到车头上来搞么事呀之类,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随着这两个提短枪的兵,又上来两个一手提枪,背上还背着大刀片的兵。这两个背大刀的兵稍微年轻一些。

“兄弟,你说说,齐满元是真的叫你们来押车送我们的吗?说吧,说实话,我们还是兄弟!”先爬上来的一个兵,一脸的络腮胡子。他把短枪插进腰带,问张腊狗。

张腊狗把几个弟兄安排在车尾,自己带着两个心腹弟兄在车头蹲着。他也是事先留了个心眼,一旦有点风吹草动,控制车头,也好“荷叶包鳝鱼——溜之乎也”。不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些老兵油子,枪林弹雨里滚出来的,早就修炼得成了精。张腊狗想到的,他们早就想到了,张腊狗没想到的,他们也想到了。

性命这东西,一个人只有一条,谁不珍惜呢?大家都珍惜自己的性命,这样,生逢乱世,保命的本事人人都尽可能地练到最高水平。

“真的不晓得还有别的什么事,就是叫我们来送弟兄们。”张腊狗用眼色制止侦缉队一个弟兄掏枪的企图。掏枪,不是苕么!就是把枪先掏出来,把眼前这几个兵制服了,还有那一满车兵,凭侦缉队的几个人,能够制服得了?掏枪,不仅不能争取主动,反倒是送肉上砧板的愚蠢动作。

“真的不晓得别的么事!”张腊狗再强调,语气非常诚恳。为了加强他的诚恳效果,他还主动把两只手举起来,“都是吃这碗饭的弟兄,我何必哄您家们咧!这样吧,您家们把我和我弟兄们的枪都下了,您家们么时候让我们走,我们就走。”

张腊狗看络腮胡子的兵,真把他和侦缉队另外两个弟兄的枪下了,心里不仅不紧张,不气愤,反而感到一阵轻松。

“兄弟,你是条汉子。算了个球,他娘的,我们这也是没有法子。”络腮胡子麻利地把张腊狗几个人枪里的子弹退出来,把空枪朝张腊狗们一递。“也是不得已,兄弟,莫见怪,也不难为你,山不转水转,石头不转磨子转,说不定哪天他娘的我们还有见面的时候。”

一阵噼噼啪啪的枪声,从远处传过来。由于距离很远,这声音就有些缥缈,显得不真实,像是盖着锅盖炒豆子,豆子炒爆了,声音闷闷的。

哐当哐当……呜——!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陆小山从有些迷糊的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浑身每一根神经顿时绷紧了。

“菜来了!天助我也!狗日的张腊狗!张腊狗,狗日的!”

昨天,齐满元对陆小山说,孝感车站那边的事,有驻在车站的部队负责。火车上有汉口侦缉队张腊狗一班子人押车,他陆小山只管堵截。

“堵截?老子连汤带水一锅烩!”

那一轮仿佛挂了几千年的血红的夕阳,已经从山尖尖上滑下去一大截。陆小山朝身后扫了一眼,他很惊讶,这颗血红的夕阳,不知什么时候,竟变得白刺刺的,像一张受了枪伤失血过多苍白的脸。

第九节

“大哥,您家看,能不能让我们这几个弟兄下去咧?”

一过孝感车站,张腊狗就对络腮胡子兵恳求。张腊狗很清楚,络腮胡子兵肯定比自己要年轻。但这时候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如果,络腮胡子同意让自己和几个弟兄下车,或者,哪怕只同意让自己一个人下车,就是要喊一匹狗或一匹猪是爹,张腊狗也会毫不犹豫一迭声地喊!

“个把妈,这是么时候噢!不晓得么时候,不晓得从哪个旮旯里飞出一颗枪籽籽,这脑壳就成开花的瓢了咧!”

张腊狗已经产生了一种自我哀悼的情绪。

张腊狗甚至想到了黄菊英,想到了陆疤子。

“不行哪,胡子!驴日的这几个人不能放!胡子哥,难道没有发现,今天,这是他们早就预谋好了的么!他娘的这是在赶尽杀绝呢!有几个肉票押在这里,说不定驴日的能够挡一阵呢!”一个腮帮子上老大一颗红痦子块头像扇厚门板的兵,主张不要放了张腊狗。

“唉哟,大哥叻,您家这话咧,是对一半,错一半哪。”张腊狗连忙接茬。他生怕络腮胡子老兵听了红痦子的话,“要说咧,您家们的那个齐老爷,也真正的是不讲一丁点情义,看这个样子也是在把您家们往死里头整。我说您家说错了咧,是您家们要是把我们当肉票,这就错了。我们跟您家们的那个齐老爷,更是一点关系都冇得!您家们还是他您家的同乡。我们狗鸡芭都不算!您家们要是把我们当肉票,那是一点用都冇得的!说实在话,老哥子,要是杀了我们,对您家们有益,我们也是心甘情愿,死的总还算是值得。您家们看唦,杀了我们几个,又对您家们冇得好处,这不是割卵子敬菩萨,两边都不落好么!”

张腊狗绝对不是个有口才的人,他也不喜欢别人长篇大论。平时,和他的弟兄们在一起,他也多半是多听少说。与人相处,三句话不对,宁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懒得多说一句话。为了活命,张腊狗忽然变得伶牙俐齿了。看来,一个人的某些并非长处的功能,碰到性命交关的时候,还是可以激发出来的。

“算了吧算了吧,反正也没有什么用处,要走就走吧!娘的,这里又没有车站,你们怎么下去呢?”

络腮胡子动心了。也是,刚才,在孝感车站,是最危险的。得亏老子多长了一个心眼。娘的,要是真的在那里停了车,老子这一车弟兄,一车老小,不都被一锅烩了么!马上就出湖北省了,再也不是姓齐老王八蛋的天下了。再说,留着这几个外人在车上,还要人照看着他们,多个外人多桩事。去球,让他娘的下去吧——“痦子,算了,你说呢?损人又不利己,也是个理。怎么搞呢?对不住哪,娘的,只要你们有本事跳下去,你们就下去吧!”

陆小山在尸体堆里穿行。眼前的这些肉体,基本上都是尸体。暂时没有成为尸体的,也多是出气多,进气少,离尸体不远了。车厢里还有一些活人。这些活人多是老弱孩子。陆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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