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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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腹-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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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登科顿时就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别的字写出来与所谓书法艺术相去十万八千里的康局长,写这四个字时竟是这般得心应手,如鱼在水。而且比上次写得更加娴熟,看来这段时间康局长没少练这四个字。杨登科脑海里猛然跳出出神入化这个词汇来,心想这四个字,恐怕就是让真正的书法家来写,也不见得比康局长写得这么惊心动魄。想想也是的,一般书法家手上的功夫再深,但于这四个看去很平常的字眼,绝不可能像康局长这样有如此深切的心得和觉悟,而书法的最高境界不就是一种心境悟境甚至化境么?既然要上升到化境的层面,那纯粹的形而下的技术也就无济于事,必须心到意到,才可能功到,尔后功到自然成,这里的功可是超乎普通意义上的书法的。

康局长对这四个字非常满意。想不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写出来的字并不怎么样,这么随意写出来的“同意已阅”四个字却风骨凛然,不同凡响。只是写这四个字时,康局长因心力过于集中,压根就没想起自己是在写书法,没有自右至左竖写,而是习惯成自然,像平时签文件和批报告一样,自左至右横写,信手而成,这似乎有违书法作品的惯例。好在没有写成一行,而是“同意”在上,“已阅”在下,看上去还不至于过分呆板。

感到为难的是落款了。写到右下角,不像书法作品的署名,得写在左下角,可那“同意已阅”四个字却是横着的。

此时杨登科已在分成两行写成的“同意已阅”上面看出了一点名堂,说:“老板你还是将署名写在左下角吧。”康局长一脸茫然,说:“这不跟同意已阅四个字的写法不相一致了么?”杨登科说:“这么署名没错,到时你就知道了。”康局长依然不知何故,但还是依杨登科所说,将自己的大名竖着写在了左下角。

事不宜迟,等纸上的字墨迹已干,杨登科就小心将这幅所谓的书法作品卷好,外面用报纸裹了,如获至宝似的,捧着出了康府,然后爬上面包车,朝电大飞驰而去。

敲开姚老师家门,杨登科打开手上的字幅,姚老师的眼睛便鼓大了,觉得纸上的四个大字不是写上去的,而是双手把紧了大红印章,砰砰砰一下一下戳上去的,每个字仿佛都蕴含了权力的威严和肃穆,可谓入木三分。姚老师感叹道:“仅从书法角度来说,这几个字显得确实粗糙了些,却粗糙得毫无匠气和斧斫之痕,完全是胸有真意,再发乎其外,倒也天然浑成,绝非一般闭门造车的书法家想写就写得出来的。”

得到姚老师的首肯,康局长的字参展便不在话下。杨登科说:“这可是康局长写得最好的一幅字,是他特意为老师的书法展写的。”姚老师手拈唇下短须,智慧的目光在“同意已阅”四个字上停留了许久,然后沉吟道:“意阅,已同。只觉得这四个字似曾相识,却一时忘了出自哪里了?登科,康局长可否跟你说过?”

杨登科好不容易才强忍住没笑出来。他知道姚老师看多了书法作品,习惯于先右后左竖读,才把“同意”“已阅”拆成了“意阅”“已同”的。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句不成句,词不是词的东西,恐怕是谁也找不到出处的。这正是杨登科需要的效果。他于是顺着杆子往上爬,说:“康局长没说什么,我也不好多问,怕他笑话我书读到牛屁眼里去了。不过姚老师您放心,康局长是正牌大学毕业生,学的虽然是经济方面的专业,但古文根底高深,读大学时还动过转中文系的念头。估计他是从哪部旧典籍上摘下来的,我总觉得颇有《论语》和《道德经》的味道,说不定就是这些老古董上的大言。管他呢,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各类典章旧籍简直是浩如烟海,任何人皓首穷经,也不可能遍览累积了数千年的皇皇卷帙。而康局长拿这两句话作字,不更显得有书卷气和文化味么?”

姚老师收回落在徽纸上的目光,望望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说:“我也有这种感觉。你回去告诉康局长,下周开展时,我将这幅作品挂在最当眼的地方,说不定还能评个奖呢!”

姚老师这句话让杨登科心里有了底。回去跟康局长一说,康局长也很高兴,表示开展那天,他一定到图书馆去瞧瞧。也是一时兴起,康局长还要杨登科转告姚老师,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他可以助一臂之力。

杨登科明白康局长是想一鸣惊人,拿个奖过过瘾,心想这是两头讨好的事,又何乐而不为呢?当晚打电话把康局长的话递给了姚老师。姚老师在电话那头沉吟片刻,说:“也没什么困难,我们已经找了两家赞助单位,场租和奖金都有了着落,略嫌不足的是奖金稍稍低了点。”杨登科说:“那我跟康局长说说,局里出点钱,把奖金标准提高一点吧。”

第二天找到康局长,把姚老师的意思一提,康局长二话不说,立即将财务科长叫到局长室,要他给姚老师所在的书法家协会的户头上汇两万元过去。杨登科又将此事转告给姚老师,下午姚老师就回了信,说两万元已到了协会的户头上。

姚老师还告诉杨登科,他已给杨登科和康局长准备了两张特邀嘉宾的请帖,要送到农业局来。杨登科不好劳驾老师,开车到电大拿了请帖。那是姚老师亲自填写的,杨登科将康局长那本送到他本人手上时,康局长一见姚老师那功底深厚的笔迹,很是激动,小心收进了抽屉,表示要当珍品收藏起来。




开展那天,康局长推掉一切应酬,早早就与杨登科坐上胡国干的红旗小轿车,出了农业局,往图书馆方向奔去。

进了图书馆,下车来到展厅门口,姚老师已经先到了,正在准备开展仪式,见了杨登科和康局长几位,就忙不迭走过来打招呼,并把康局长请到临时搭成的主席台位置上,和市里有关领导并排坐了。很快到了预定时刻,姚老师便站到话筒前,大声宣布仪式开始。接着市

里领导讲话,赞助单位表示祝贺,康局长也以赞助单位领导和书法参展作品作者双重身分作了简短发言。然后乐队奏乐,工作人员将来宾请入展厅,展览正式开始。

杨登科是紧随在康局长身后步入展厅的。他早就望见康局长的大作装裱得非常精致,挂在最当眼的前厅墙壁中央。康局长自然也看到了“意阅同已”四个大字,却不露声色,由外至里,且行且止,一路缓缓欣赏下去。

市领导尤其是市委主要领导工作都非常忙,这样的场合一般只出席开展仪式,没闲功夫留下来细细欣赏作品,仪式一结束就要走人。姚老师只得先去送市领导,尔后再来陪康局长,给他介绍展览基本情况,共同鉴赏墙上的书法作品。康局长做着认真听讲状,偶尔插上一句两句,显得挺内行挺有学养的样子。

离康局长那幅字越来越近了。吴卫东蔡科长刁大义和老郭几个也是鼻子长,不知怎么就嗅到了康局长有字参展的消息,匆匆赶到图书馆,奔进展厅,众星捧月般簇拥于康局长周围,装模作样欣赏起书法作品来。康局长没功夫理睬自己的部下,对他们视而不见,眼睛一直盯着墙上的书法作品,嘴里继续跟姚老师讨论着美妙的书法艺术。

吴卫东第一个弹到康局长那幅字下面,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由低及高略带夸张地“呀”了一声,说:“这不是老板的大作吗?”蔡科长后悔自己动作慢了半拍,被人占了先机,吴卫东话音没落,他就接腔道:“刚才进门时我就被这幅独具风格的作品吸引住了,觉得这是展厅里最大的亮点,原来咱们老板是位大书法家啊!”胡国干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表扬领导的词汇,只得批评吴卫东和蔡科长两个道:“还说你们是老板的左右手,今天才知道老板是大书法家,老板在书法界早就享有盛誉了。”

其他几个人这时也停下步子,对其作其人一番品评。

康局长当然不好说什么,只竖了耳朵听着。刁大义刚才没能及时插上话,觉得没尽到一个做部下的职责,很对不起康局长。又于书法不甚了了,想了半天才想起随处可见的郑板桥的字,忙说:“老板的字超凡脱俗,我看跟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好有一比。”蔡科长坚决不同意,说:“差矣,郑板桥算什么?我觉得老板的字更接近毛体,颇具政治家的风范。”

胡国干不懂毛体为何物,说:“蔡科长你说什么?毛体?有毛的体?”大家笑起来,嘲讽胡国干道:“还说你是国家干部,毛体是什么也不知道。”

胡国干搞不清他们笑什么,正要追问,一伙参观者从另一个方向转了过来,原来是刚才和康局长一同位列主席台的几位领导。走在最前面的是市委宣传部赵部长,身后是文化局钱局长和文联孙主席。几个人跟康局长和姚老师打过招呼,便对康局长的书法品头论足了一番,接着又就“意阅同已”四个字发表了各自的高见。

赵部长是钱局长和孙主席的顶头上司,位显言重,自然比部下有见识,他不表个态,底下的人也不好张嘴。赵部长于是腰往后闪闪,头左右摆了摆,像平时给部下发指示一样,伸出胖胖的指头,点着墙上道:“意同已,同意阅,妙啊,真是妙啊!”

钱局长据说是赵部长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当时物色文化局局长时,竞争对手太多,常委一时难以决断,后来还是赵部长一锤定音,说姓钱的过去在文具店和化肥厂做过领导,虽然文具店和化肥厂都是在他手上倒闭的,但毕竟跟“文”和“化”打过多年交道,贵都市同时具备文和化这样宝贵的实践经验的人并不多嘛,让姓钱的做个文化局局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嘛。姓钱的就这样成了文化局局长。这段逸事可能传得神了一点,赵部长不可能拿这样的理由来提拔他,但钱局长做文化局局长前做过文具店经理和化肥厂厂长却是人所共知的,组织部也有档案可查。这一阵钱局长见赵部长表态在先,自己不拿出些姿态,实在对不起赵部长多年的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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