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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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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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葭看了小童笑着说.“你到了四年级考毕业的时候就懂了。”

“那伍宝笙,冯新衔为什么都不哭?单是你哭?”

伍宝笙听了就对小童说:“算了罢,过了暑假也是三年级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似的刨根问底儿的。人家眼看要离开学校了,考试散场的一阵铃声就把毕业生送出了大门。在这儿生活了四年临走能不有点难过吗?拿我自己来说罢,毕业了难说还是留在学校里,难说我的工作并不因为毕业有什么更动,只是因为快要不是那没有责任,没有心事的学生了,我都恨不能多在学校做几年学生。”她说着眼圈儿也红了。

小童看见忙说:“别哭!你们这一哭我也要哭啦!咳!刚考完大考就碰上了大出丧啦!”

伍宝笙听他一劝,眼泪倒收不住了。听他说的话可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泪珠便挂在腮上,生气地问小童:“真是能捣乱!你也要哭的是什么?”

冯新衔看小童神气不是玩笑,便说:“大家这么和和气气,相敬相爱地在一起,毕业出几个去,谁也免不了难过的。”

“天灵灵,地灵灵。泪珠儿别掉下来。”小童竭力止住自己的泪水。却仍免不掉顽皮,沈葭又在擦泪。伍宝笙温和地看着和小童说:“你真是个好孩子。愿上天保佑你!”伍宝笙仁爱的样子是小童从来没有看见过的。

“我好?就是因为我也会哭?”小童说:“我是最讨厌哭的。”

“不是。”伍宝笙说:“是因为我想起几样事来:记得范宽湖把邝晋元扔到水池里的事吗?那事碍不着你一点儿边,你就那么拼命地宣传真象。还有米线大王那次,你把蔺燕梅给你的大蛋糕荷兰鼠送给老太大。别以为这些事情小,事情小却可以见到大的地方。学校里有这种可爱的同学,谁能够在毕业时不恋校呢!”

“伍宝笙。”小童也有所感触的说:“你记得去年暑假后开学的时候,我们去看《乐园思凡》?我们讨论过校风的事吗?你说我是斗士。我得的印象深极了。我有生命一天便要为正义斗争一天。蔺燕梅跳的舞,表现的故事又太像《乐园思凡》里的情节了。我怎能不那么拼命到处宣讲!”

“听见了没有,沈葭。”冯新衔说:“伍宝笙说她的工作并不是因为毕业便停顿了的。小童说他的志气是与生命同存的。我听了很有感。我觉得有了这样看法,大家很可以不必伤感了。如果是感情用事,那不必说是毕业这么大的事,人每分钟每秒钟都应该为过去的一分钟、一秒钟悲泣。我们高兴起来罢!”

沈葭用感激的眼光看了他,点了点头。她是那种善良、和婉、柔顺的女孩子。她想冯新衔这许久还惦着她的情怀,便生了无限感激。这些道理她听了也明白,也得安慰,但是她自己是不会去这么想的。她得的安慰与其说是得自这道理不如说是得自向她解释这道理的人。这种性情的女孩子常常是这样的:把一宗道理给连上一个人的相貌才能牢牢记着。她日后想起来时,不说:“这事有一个道理是如此,如此。”而是说:“某某人,对我说过,那道理是这样、这样,真使我忘不了。”说着还会追忆当时情景,而神往久之。那种神往的眉眼常是非常动人的。

冯新衔看了沈葭的一点头,他心上想:“她真是那种痴情的孩子。不知道将来是谁得到她,那个人一定是幸福的。”他又想:“我怎么会想到这地方上了?莫非是伍宝笙所说留恋同窗的情操?”因之他也放任自己的眼睛流连在沈葭那种感激、满足的神情上许久。

走到了南院门口,小童问了冯新衔知道他是进城去报馆领稿费。他自己没事情做就跟了他一同进城。伍宝笙同沈葭一齐走回南院宿舍去。在路上伍宝笙问沈葭说:“你姐姐比你大几岁?”

“大一岁。”

“姐姐如果今年出嫁了,那么妹妹呢?”

“鬼!问话有这么绕弯儿的?”她要打她。

“我们学科学的人是逢事都希望找出个规律来的!”伍宝笙笑着说:“我今天可有了正确消息。”

“哎!”沈葭是忍不住要问的。她明知道金先生是有心来娶她的姐姐。可是眼看都考完毕业考试了。消息倒沉寂起来。真不如傅信禅和何仪贞的事。何仪贞现在已整天心不在书上。似乎颇有点秘密,高兴得嘴里藏不住似的。她听了伍宝笙的话,心上一动,又偏要装镇静,她说:“要告诉就告诉。别这么自己憋不住了,还要等人求着才说!”

“我的脾气都叫你摸熟了!”她故意笑着说:“真是同学四年的好处。算了罢。我也就不用说了。咱们谈点别的罢。听说傅信禅在地方法院做事了。”

“哦!”

“他现在好像就可以和何仪贞结婚似的。”

“哦!”

“当一个法官的太太也不容易!”伍宝笙叹息,凝神,如亲眼看见一样:“比方说,老爷判了个罪名,别人想起太太心软,去哭着求。何仙姑又菩萨似的。叫她怎么做呢?再比方有那么个二十多岁儿的小媳妇儿,出了点事带到法庭上来。老爷刚要判罪,她就这么掏出小花手绢儿来,一抹眼睛,又哭,又闹,撒娇撒痴起来。不说老爷见了可怜。太太在家里也放心不下呀!哎唷!妈呀!”原来沈葭看她有声有色的越扯越废话,心上气极了,狠狠地拧了她一把。

“叫你拐弯儿说绕脖子话罢!”沈葭说:“这一下拧在你身上,还不知道疼在谁心上呢!”

“我说你不懂我的脾气呢!”伍宝笙说:“我会叫你一拧就服你支使了?”

“姐姐!好姐姐!”沈葭作着鬼脸说:“这儿说话不方便,我请你去吃米线大王去罢!”

伍宝笙听了大笑起来,说:“亏来法官太太不在这里,如果她告诉了法官说我受了贿赂便怎么了?”

伍宝笙是当真得了一点消息的。不过她要斟酌怎样说出来。方才她是从陆先生那里来。正和陆先生谈着评阅一年级生的生物考卷的事,金先生一推门进来了。陆先生说:“正好!”说着把身子向后一靠,靠在椅背上,又从抽屉里取出烟斗和一盒烟丝来两人各自装了一斗。

“宝笙。”陆先生说:“金先生是和我约好了这个时候来和我商量一件事的。你在这儿正好,不必走,大家谈谈。”他又向金先生说:“这种事我们过了时代了。还是问问她们小姐们,知道得多。”

金先生素知伍宝笙聪明懂事。看见她正对自己望着,便忙说:“请坐,请坐。欢迎。欢迎。”伍宝笙原是站着的。她知道两位先生一装上了烟斗便起码有一个钟头好谈。正准备走。听了这话,便坐下来。对陆先生说:“陆先生。是你叫我旁听的。我可不知道是什么事。恭敬不如从命。”

“好!我来起个头儿。”陆先生说:“金先生依了他的时间分配表,同时也看到了一个女孩子的性情,决定在这个时候容她安心考完了大考,然后这个四十岁的老头子要办他的终身大事啦。”

“还没有这么快。”金先生笑着说:“陆先生太乐观了。我是这么打算着。这里面问题多得很呢!”

“金先生自己的问题?”伍宝笙问.

“我的问题也有一点。”金先生说:“主要的是还没有和人家谈起这件事呢!”

“哎唷!”伍宝笙笑了起来。她不好说什么。她心里想,这样两位先生,约好了时间来谈话,谈的却是一件连影子也没有的事。撇开他们的年纪,学问,地位不谈,光就这件事来看,真像两个小孩子。

“金先生正是来问我,是直接跟她本人说呢?还是先托人问一问她的家里。”陆先生说:“我也同样拿不定主意。”

“二者各有利弊。”金先生逢上了讲述理由的事,话便长了。他正要讲下去。伍宝笙听了,更是想笑。她露出了笑容不敢再笑。只好用眼看了地下,心上想:“全是废话!”

“先别讲道理了!”幸亏陆先生拦住了金先生:“早晚是要说的。家里也要说,本人也要商议。我们准备一下,如何说来才是正好。”

“就是这个道理啦!”金先生忙说:“如果不成功,至少要别闹成笑话。所以词句,及当场情况,都要先布成一个局格!我就是为了这事踌躇不决!”

两个人越说越远。看去好似是谈到正经题目上,兴致正是高得很。不过依了这样说下去,说到明天,也是不会真把事情弄成。只有约期另谈。伍宝笙想起凡是动物都有求偶本能,一位心理学家,一位生物学家倒没有了办法,她便有话想说。陆先生看出来了,就问她:“宝笙,你也听了半天了。这个困难你有办法解决没有?”

“金先生。”她说:“如果陆先生是那一位小姐,恐怕早答应您了。背地里说求婚的话,人家想答应也无从答应起呀!真是叫我听了担心。说不定有那么一天,金先生当面给人家提起了,人家点头答应,金先生还看不出来,闹得难为情呢!”

两位先生大笑起来。

“别忙!”陆先生说:“这话有学问!我来问问看如果那样便怎么好?人家会不会已经表示过了!”金先生听了也着了慌,忙忙思索有没有这样的经过。

“我来走个近路罢。””伍宝笙心上早已知道了:“这样的事光就一边儿来说怎么会有结果?我打听打听那位小姐是谁罢。”

“怎么样?老金?”陆先生看了金先生说:“告诉她罢?”

“是你们同学。”金先生说。

“咳!”伍宝笙又要气又要笑:“金先生!倒是能知道不能知道呀!”

“是沈蒹!”还是陆先生代说出来。

“早说不就早省事了!”她说:“金先生比一位小姐还害羞呢!”她心上有了把握便存心奚落这善良的老教授一下。因为这时人的心情是喜欢听人谈自己的事的。虽是心理学教授金先生也不能免俗。他高兴得很,陆先生说出名字来,他如释重负。虽然全校的人谁也说得出这个名字来。

“你有什么好意见?”金先生听了她的话,果然不以为忤,这样问她。

“求偶是一种本能。对不对呀,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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