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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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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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么好意见?”金先生听了她的话,果然不以为忤,这样问她。

“求偶是一种本能。对不对呀,陆先生?”她说:“不过为了怕不成功而迟疑起来,也是人之常情。别人不敢说,沈蒹用情是可爱得很的。金先生去试试看罢。十成里有十成,是要乐得闭不上嘴回来的。那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吃喜酒。”她可得了一个机会一吐心中憋了许久的话。

金先生还想问什么。她却拦住了:“不许再多心了。人家沈蒹一心一意地等着呢!咳!多亏我今天在这儿,若不然,真不知道要商量到哪一天才完事!坑死人了!”

“老金!”陆先生也精神了起来,用烟斗指了金先生说:“信她的话!局势从此或可一变!鼓起勇气来!”

拍!拍!两声。金先生把烟斗里未吸完的烟也给扣了出来。他站起身说:“‘自古没有场外的举人’!我是非这样试一下不可了!”把伍宝笙听得笑了个前仰后合。她说:“金先生!成功啦!非有这么一下子不可的!您这一摆身段儿真叫我想起堂吉诃德先生来呢!下面没有我的事了。我要走了。”

“别!别!”金先生忙着拦她,那神气果然显得年青得多。看来此事成功大有希望:“还没有问你呢!同时我还有问题!”

“宝笙你别走!”陆先生也帮着喊,他也站了起来:“我们这两日来颇讨论些实际问题:比如说要不要先订婚呢?不订婚不像一回事,订婚呢,不但费时费事且……”

“怎么?”她惊讶地说:“已经这些都讨论到了?那又太快一点儿啦!”

“还有!”金先生又接着说:“是用宗教仪式呢?还是借用饭店的礼堂……”

“妈呀!”她娇羞地喊:“这又太乐观了呀!留一半跟新娘子商量好不好?”

“问题多得很呢!”金先生似乎是这才遇见第一个能拿主意的人:“我认识人不多,伴娘那里去请呢?”

“今天也用不着呀!”她一直是往门口走:“放着现成的沈葭呀!”

她笑得喘不过气地跑出门去。留下两位老教授用赞叹的眼神看着她美丽的背影。这个女学生是一个思想、性情、容貌、身体全发展得极优美完善的人。她自己的事是一个什么结局呢?

伍宝笙也有一点感触,她走了没有多远,迎面小童跑了来,欣喜地告诉她说他都考完了。并且十分得意。他又想暑假中用全力饲养荷兰鼠,又想找一个同系的同学帮忙,轮流守着,另一个去参加夏令营。小童欢笑的脸叫她忘了自己的心事,又习惯地尽心为他筹划起来。遇上了沈葭同冯新衔,提到恋校伤心的事,她把自己的心情寄托在学问上才勉强忍得住悲愁。现在没有别人,她便想起透个消息给沈葭,也好促成这事一点。又觉得不大好说,又看见冯新衔对沈葭很有意就又要想冯新衔的眼神,同时还想准备一下词句,遂顺了爱逗着玩的习惯,说了许多绕弯的话。现在她只告诉沈葭说在陆先生那里听到金先生很认真地谈起了对沈蒹的心思。大概不久便见分晓,沈葭问了好几遍,她都叫她老老实实地相信,说这是个千真万确的。至于金先生怕沈蒹考试时不能安心,不愿早提出等等的事,她觉得也是金先生胆怯,也是沈蒹弱点,她不愿多嘴。所以一幕喜剧便没有宣扬出来。

伍宝笙分别了沈葭独自回到屋里,看见收拾得清清楚楚一间屋子,又特别显得明亮似的。蔺燕梅半跪在窗子前面她自己的床上。原来窗子纸被她撕尽了。她看见这个孩子明媚的一双眼睛正噙了泪,一只手指放在嘴里,那一只手也握了这只手。窗台上半个大大的西红柿。她忙跑过去抱了她说:“燕梅?你怎么一个人,声儿也不响地在屋里哭?”    “你看,姐姐!”她拿出嘴里的手指头儿来:“手指头都

咬破了!”

“哟!破得这么深!”姐姐疼惜地说:“你是怎么了?咬自己的手?”

“不是我!姐姐!”她说:“是松鼠!我喂它,它还咬我!好痛呀!”

什么全明白了。这窗外有一排大树。树上有许多松鼠。松鼠叫起来,“咭咭,呱呱,”实在不好听,可是这个小动物翘起大尾巴,在小枝上一跳一跳的样子又实在好看。蔺燕梅总是从窗纸的一个破洞里去窥看的。她常想在有空闲的时候就把窗纸全换成玻璃纸好看一个痛快。今天她便把窗纸全撕去了。房子也收拾好了。还不待她糊纸,她看见一只小松鼠就在不远的树枝上跳。她的果篮里正有新鲜的西红柿,又大又红,就拿一只来引他。她喊他来,他就来了。他想咬一口便跑的。不想因此咬重了。也咬了西红柿,也咬了蔺燕梅的手。咬得伤口好深呀!

“松鼠的牙不是闹着玩的!”姐姐说。她看见一卷玻璃纸还在桌上。“姐姐先给你一点白药扎起来罢。等一下姐姐替你糊窗子。下回只许看不许喂了。”说着顺手把半个西红柿扔了。拉了这个小手指头到自己床前来找白药。蔺燕梅随了过来。疼痛也似乎好得多了。

“没有东西包怎么好呢?”伍宝笙倒上了白药,止了血,问。

“我的箱子里有药棉花。”蔺燕梅说:“纱布倒没有,扯个小布条儿罢。”姐姐依了她的话,找了出来给她包好。说:“洗手的时候,找姐姐来!别自己弄湿了。”说着又给她擦干了泪。

妹妹听了,心上感激。问姐姐道;“姐姐,你没有棉花?”

“我也许有?”姐姐在这种地方不像妹妹那么精细:“我也记不住了。又少进城,进城又老忘了买。还有药房的伙计顶讨厌老是问人家要不要买!”

“姐姐,我送你一磅!”妹妹说:“你看,我有两大卷儿呢!”

“你的这么细!”姐姐接了,夸道:“什么地方买的?”

“是家里带来的。”妹妹说:“上街买东西真不如回家拿,又省心,又好。”

“别让姐姐难过了。”姐姐说:“到你家里每去一回就叫我想家好几天。你还说呢!”

“我的家也快不在昆明了!”妹妹说:“前好些日子我爸爸说要在缅甸边境深山里头建一个飞机工厂。他要到那里去办公。妈妈同弟弟也就都去!”

“什么时候?”

“还不知道。”

伍宝笙看她眼圈儿又湿了就说:“还不知道?不提他罢。你看,燕梅!你把玻璃纸换上晚上又得用窗帘了!”

“窗帘我早跟妈妈要了。妈妈说送来,一直没有送来,我等不得了。今晚上先用床单,我明天就回去拿。”

说着话,史宣文进来了。“咦?”她说:“屋子亮了?燕梅,门口有个兵,拿了封信,仿佛是你家里来的,他说什么航空学校的。有一个箱子带给你呢!”

“窗帘来了!”她快乐地喊。“姐姐,咱们一块儿下去!”

“好。一块儿下去。”姐姐已经知道妹妹昆明也没有家了。

晚上,许多人都知道蔺燕梅的家搬到中缅边境的飞机制造厂去了。她的父亲怕她伤心,事先没有告诉她知道,只在搬走后差人送了她一箱东西,和一封信来。她这一暑假也要同许多远地来的学生同住在宿舍里渡假期了。一些好朋友,沈蒹、沈葭,乔倩垠,范宽怡,何仪贞都到她屋里来慰问。伍宝笙、史宣文都在屋里伴着。大家一看,这屋子简直同皇宫一样。窗上新窗纱里面还有一层不透光的厚窗帘,全是上等材料,图案颜色皆美丽悦目。灯上有新灯罩。床上许多新东西,五光十色的。地上打开着一只箱子。许多衣物外,还有些罐头食品。糖渍樱桃啦,乌梅酱啦,代奶粉啦,阿华田、麦片,咖啡的,不用说吃,光是看这些簇新发亮,漆着漂亮图案的罐子也够舒服了。可是这宫殿里的公主,却只是拿了封父亲给的挺厚地一封信,不快活。

“燕梅!”乔倩垠说:“蔺伯伯托谁招呼你呢?”

“学校里托了陆先生。这儿有一封信叫我交给他。”她说,“同学里叫我凡事依着姐姐。钱放在翠湖东路宋家。托了三下子三个地方。”

“不错呀!”沈蒹说:“你有什么不乐意呢!”

“不错呀!”小范说:“走了一个家,来了三个家!”

“我不喜欢!”她说:“我还要妈妈。还要弟弟。我还想暑假好好在家玩呢!我好容易盼完了大考,以为能够一块儿去呢!”伍宝笙看情形不能多提家,提多了怕她哭。就说:“看罢!这些东西够多好呀:”就把大家注意力全引到一箱子东西上来了。

这里最惹人注意的是一件新雨衣。是绸子的。斗篷样儿的。一色儿的墨绿,又华贵有光泽。那个雨帽才叫人喜欢。顶是个尖尖的有个花边。大家要蔺燕梅穿上看看。伍宝笙就把她抱起来放在凳子上。沈葭给披上衣服。沈蒹给戴上帽子。乔倩垠歪在床上看了对何仪贞说:“你看燕梅穿上了这斗篷像什么?”她说:“真像个娃娃。”

“你才像娃娃呢!”蔺燕梅听见了抗议。

“像玫瑰花藏在绿叶儿里!”范宽怡看了蔺燕梅小脸盖在帽子底下那个样儿说。

“玫瑰花都谢了!”她也抗议。

“我来说罢。说对了有什么赏?”伍宝笙说:“就像蔺燕梅穿了爸爸给的新雨衣。”蔺燕梅听了说:“好姐姐。连人都交给你罢。你说。这朵花儿什么时候谢?”她便伸了手,由姐姐把她抱下来。”

“这朵花儿不会谢!”姐姐说。“可是她太淘气。叫松鼠咬了一口。再没有姐姐看着,我看你要把自己都喂了松鼠啦。”蔺燕梅笑着不许说给大家听,大家忙着问,伍宝笙躲在史宣文后边让她打不着。把这事讲了出来。大家笑得不得了,才知道玻璃纸糊的窗子还有许多故事。大家笑得蔺燕梅没有地方藏,她只有伏在床上,用斗篷遮了脸,像驼鸟把头藏在沙洞里,不管身体那样,范宽怡看见那个包了白棉花,缠了布的指头露在外面抓了斗篷的边沿。就说:“你们谁看见那只小白老鼠了?”大家又是一阵笑。伍宝笙看蔺燕梅也忘了家,高兴的和大家玩,心上也快活起来,过去护了她,拉了她起来,顺了她的头发,说:“好东西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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