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愤是一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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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愤是一种病-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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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的一面:他是这样地执着于一种传统人文主义精神。

进入高峰期以来刘继明的小说中〃佴城〃成了一切社会环境的代名词,佴城就是这个世界,然而在佴城,人们拒绝历史,没有历史意识,他们生活在文化的沙漠中,不关心文学,不要艺术,漠视那些自觉抵制被物化的命运的艺术家,艺术家在这样的文化沙漠上是无法生存的,诗人(黄毛、焯)、教授(欧阳雨)、大提琴手、女高音……这些人在佴城注定要寂寞地死去,在一个不要文化的时代,他们的存在就是悲剧,他们是这个时代人类悲剧命运的本质表现,他们震惊于佴城文化的干枯,他们不甘心,董卓说:〃我还想为我的艺术做的什么。我不甘心。〃然而他能做什么呢?他是一个一无用处的文化人,他曾寄希望于女富豪沈女士,沈女士也希望他将艺术的血液贯穿到这座畸形的城市里去,但是正当他想大干一番事业的时候,沈女士突然猝死,他终于还是一个野心勃勃地拼命挣钱挥金如土即使行乐的佴城人以其物欲的逻辑加以排斥,欲消灭之而后快的文化人。刘继明深刻地揭示了我们这个时代以其物欲的逻辑排斥文化、扼杀文化的状况,为之感到深深地忧伤。

不过,〃文化关怀〃这个词依然过于宽泛。我还是喜欢昌切对刘继明的定位。而李洁非对古典主义和先锋主义概念的运用太个人化。我们知道,古典主义、浪漫主义这样的概念在莱辛以及歌德那里是共时性的,而到了施来格尔兄弟那里就已经成了历时性的概念,今天,所谓古典主义和先锋主义更是有它特定的含义,古典主义一般是指文艺复兴至启蒙主义兴起之间一股流行于欧洲的特定的思想潮流。

刘继明在思想脉络上是一个现代性的枯守者。但是现代性也是一个历史概念。前期现代性主要表现为启蒙主义。启蒙运动的重要成果是打碎了中世纪宗教神学的束缚,理性和制式得到了广泛的传播 。随着早期现代性的发展,一方面传统社会的精神压抑、政治压抑、反科学等问题得意消解,社会获得了巨大的发展,但是同事也产生了新的传统社会所没有的问题,在这种情形下一大批现代思想家对资本主义早期现代性进行了反思,如霍克海墨以及阿多诺在《启蒙辩证法》中就指出启蒙运动的发展已经渐渐地背离了它期望使人摆脱恐惧成为主人的原始目的,它赞同社会强迫手段,主张集体统一,它越来越趋向于否定个体,将人降格为机器,越来越使人工具化。在此基础上诞生了后期现代性,后期现代性的根本立场是对人的异化局面,特别是对人的非个人化局面予以批判,后期现代性的着眼点不再是社会的整体的进步,它反对以社会整体进步为理由压迫个人,将个人沦为工具,相反它强调人的个体造就,自我实现。

翻开刘继明的小说,《预言》给我们的是这样的语言氛围:衰老、死亡、颓丧、失眠、孤独、焦虑、谋杀、阴影、枯槁、恐惧……《尴尬之年》则是沉寂、空虚、虚弱、沮丧、飘忽、渺茫、晦气--刘继明小说中流露出来的总体情绪是现代性的焦虑。而这种焦虑的核心是对个体无法造就,对个体无法自我完成的忧患意识。现代社会飞速发展的物质文明(《我爱麦娘》中),现代社会的管理体制的技术官僚化(《歌剧院咏叹调》、《一个存在客观主义者在郑州》中)没有对人的〃自我〃本体构成任何形式的帮助,相反它们成了扼杀个体的刽子手。就象〃我〃在郑州寻找过去的旧友但是注定无法找到一样,〃人〃已经在这个〃现代〃的社会中失落了自己。

应当说,刘继明的这种担忧是对人的真正的现代性的担忧。什么是真正的现代性?它在于我们这个社会在怎样的程度上保证人的个体自由,社会对于个体来说不是压抑性力量,社会不再将个人的自我实现当成敌人……总之,个体的自我实现的可能性是对一个社会的现代性程度的最重要的衡量标志。

在这一点上,刘继明对我们这个时代无疑是悲观的。他笔下的人物,尤其是那些具有优越的潜在素质的人物,都处于精神上的流浪和痛苦之中,他们四处飘泊无处归依,无法找到精神之乡,更无法在现实的生活中寻找到自己的意义和价值,它们只能在虚幻的世界中,在幻想中实现自己。〃大提琴手〃(《歌剧院的咏叹调》)的死亡就是一个象征,个体在这个时代无脱毁灭的命运。

在刘继明的意识中,我们这个社会的物质生产的机械化、电子化化,社会体制的渐进民主化,文化上的大众化、平民化--这些社会整体现代化的标志并不是和人的真正现代性同步的,相反它导致了人的现代性的丧失--个体的碎裂、生命的无意义化、价值的沦落,但是刘继明是以一种反抗的姿态来揭示这些的,而不是以一种认同的姿态来描写它的。刘继明小说中一方面描写了非理性的迷乱、欲望的疯狂,另一方面又展示了对终极关怀、灵魂、生命价值的寻求。

五、叙述

1、多视野融合。刘继明小说经常采取让故事中不同人物分头进行叙述的结构方式,让不同人物叙述同一事件产生了对同一事件的不同视野的交融与抵触。如《我爱麦娘》中按摩院服务员阿荞、村长老昌、开酒店的福奎、海康老婆丹桂、外出做生意发了财的海康、海康的儿子阿斗……他们眼里的按摩院,他们眼里的麦娘都是不一样的,甚至冲突的,但是作者将这些人的视角按照一定的节奏组合起来,让我们看到了一副复杂斑驳的世界图景,我们发现这个世界原来自身就充满了结构的力量:每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中只能用自己的眼光去看这个世界,因而每个人的眼光都是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世界就这样在理解的交互结构中存在。不过作者并不相信这个世界有一个最后的真实,《我爱麦娘》是没有结局的,小说中的麦娘在一场大火中不知所终,而人们终于也没有能够验证海康的关于麦娘身上带有梅毒的说法,麦娘依然是人们心目中的美神,每个人都在他自己的视野中看麦娘,或者崇拜,或者歧视,或者羡慕。真相就这样被不同人物的叙述,不同视角的交叉给掩埋了。

在刘继明的意识中,这个世界是不可以认识的,美的东西也是无法追求的,美只是一种幻影而已,就如同麦娘是一个绝美的女子但是她同时也是一个梅毒症的患者一样,在她绝美的外表下面已经是一个腐烂的躯体,一切都在锈蚀当中。美也是不可以达到的,当海康真正地抵达了麦娘,他就对麦娘的丑陋的本质有了切肤的认识,他也就同时失去了美。也许只有那些对美怀有敬畏,因而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他们只是远远地观望美(麦娘)的人才能领略所谓的美──然而这种美对于他们又是多么残忍。

在《明天大雪》中出现了四个男人,他们在情节中同时向着自己的目标追求而去,他们每个人的故事看起来几乎是雷同的,他们各自在寒冷的天气里外出,经过艰苦的跋涉来到他们的喜欢的人身边,他们在故事中不知不觉、蒙在鼓里,然而读者却发现,他们苦苦追求的原来正是别人刚好放弃的──他们都是离家出走者,他们出走的原因又都是因为家庭之外的某个女人,一种追求美的动机致使他们成了路上的旅人,然而他们找到的不过是别人刚刚离开的罢了。他们似乎在完成一项交叉跑动的游戏。《明天大雪》的叙述就是以这种方式进行──让他们在这个世界浑然不觉地行动,小说也因而在几个割裂的叙述人之间游动,故事似乎没有交叉然而叙述出现了交叉,不同叙述线索之间形成互文,前一个故事的纯洁性因为后一个故事的出现被涂上了荒诞的色彩,前一个故事中的主人公对于事件的执着在后一个故事中重演,但是两个执着的追求者──他们雷同的故事相互映衬的结果却是彼此消灭对方。这是《明天大雪》的叙述带来的强烈效果。

刘继明长于使用这种不同视角之间的互相解构来达到他的效果,他对叙述的控制力是很高的。

 2、更多的时候,他的解构来自事件本身。《前往黄村》中写〃我〃和几个同学受黄毛的邀请前往黄村,然而当我们经过种种曲折抵达黄村时,黄毛却始终不出场,故事的主人一直躲在幕后,操纵着这幕戏剧,而出场的本来应是观众的人却成了主角,最后黄毛到底怎样了,我们依然一无所知,也许过去的黄毛已经不复存在,他已经死了,也许眼前的这个俗气的黄经理就是过去那个诗人黄毛的化身。这里叙述者处于限制视角之中,他们和读者几乎处于同一处境,他们也不知道黄毛怎么了,甚至在故事的最后,叙述者对这次黄村之行也变得漠不关心起来,仿佛自己不是这次黄村之行的参与者──这会儿他想的是一次雪地上的Zuo爱──他自己也解构了自己的黄村之行。小说开始的氛围是怀旧的,黄毛以他留在叙述者心中绝不向流俗妥协的狂狷形象,勾起了这些昔日同学的向往,这些人的黄村之行变得有点朝圣的味道,但是故事的终局,他们看到的其实只是一个俗气熏天的黄经理,黄毛和他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这个昔日的朋友给他们发了一封邀请函,是一次死亡之约,他告诉他的这些朋友他已经死了,他们只是去看望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他们被他们的圣人嘲弄了一番。寻圣的激|情、寻找的冲动就这样被他们所寻之物解构。

这种自我解构在《失眠赞美诗》中表现得更为赤裸。外来的著名失眠者楚博士,以他独特的方式论证了〃失眠〃不是什么病症,相反,是一种清醒、使命感和焦虑的产物,他认为:〃只要这个世上还有失眠者存在,人类就有获救的希望〃,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博士,这个以他的著名的论证而获得了别人的尊敬的人最后却在一个妓女的陪伴下结束了失眠,〃变得又白又胖,肤色健康红润,步履矫健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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