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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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 第2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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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老伴于什鲁大妈是个生着胡子模样儿怪丑的妇人。

一八三○年左右,于什鲁大爷死了。做灌肉鲤鱼的秘法也随着他的死去而失传。他的遗孀,得不到一点安慰,继续开着那店铺。但是烹调远不如前,坏到叫人难以下咽。酒,原来就不好,现在更不成了。古费拉克和他的朋友们却照旧去科林斯,〃由于怀念故人。〃博须埃常这样说。

寡妇于什鲁害着气喘病,她对从前的农村生活念念不忘,因而她语言乏味,发音也很奇特。乡下度过的青春时期她还有不完整的印象,她用她自己特有的方式来谈论这些,她回忆当年时常说〃她从前的幸福便是听知根(更)鸟在三(山)楂树林里歌唱〃。

楼上的厅房是〃餐厅〃,是一间长而大的房间,放满圆凳、方凳、靠椅、条凳和桌子,还有个瘸腿老球台。厅的角上有个方洞,正如轮船上的升降口,楼下的人,从一道螺旋式楼梯经过这方洞,到达楼上。

这厅房只靠一扇窄窗子进光,随时都点着一盏煤油灯,形象很是寒伧。凡是该有四只脚的家具好象都只有三只脚。用石灰浆刷过的墙上没有一点装饰,但却有这样一首献给于什鲁大妈的四行诗:

十步以外她惊人,两步以内她骇人。

有个肉瘤住在她那冒失的鼻孔里;

人们见了直哆嗦,怕她把瘤喷给你,

有朝一日那鼻子,总会落在她嘴里。

那是用木炭涂在墙上的。

于什鲁大妈和那形象很相象,从早到晚,若无其事,在那四行诗跟前走来又走去。两个女仆,一个叫马特洛特,一个叫吉布洛特①,人们从来不知道她们是否还有其他名字,帮着于什鲁大妈把盛劣酒的罐子放在每张桌子上,或是把各种喂饿鬼的杂碎汤舀在陶制的碗盏里。马特洛特是个胖子,周身浑圆,红头发,尖声尖气,奇丑,丑得比神话中的任何妖精还丑,是已故于什鲁大爷生前宠幸的苏丹妃子;可是,按习俗仆人总是立在主妇后面的,和于什鲁大妈比起来,她又丑得好一点。吉布洛特,瘦长,娇弱,白,淋巴质的白,蓝眼圈,眼皮老搭拉看,总是那么困倦,可以说她是在害着一种慢性疲乏症,她每天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睡觉,侍候每一个人,连另一个女仆也归她侍候,从不吭声,百依百顺,脸上总挂着一种疲劳的微笑,好象是睡梦中的微笑。

①马特洛特(matelote)的原义是葱、酒烹鱼。吉布洛特(gibelotte)的原义是酒烩兔肉。

在那账台上面还挂着一面镜子。

在进入餐厅的门上有这么两句话,是古费拉克用粉笔写的:

吃吧,只要你能;吞吧,只要你敢。

二起初的快乐

我们知道,赖格尔·德·莫经常住在若李的宿舍里。他有一个住处,正如鸟儿有根树枝。两个朋友同吃,同住,同生活。对他们来说,一切都是共同的,无一例外。他们真是形影不离。六月五日的上午,他们到科林斯去吃午饭。若李正害着重伤风,鼻子不通,赖格尔也开始受到感染。赖格尔的衣服已很破旧,但是若李穿得好。

他们走到科林斯推门进去时,大致是早上九点钟。

他们上了楼。

马特洛特和吉布洛特接待他们。

〃牡蛎、干酪和火腿。〃赖格尔说。

他们选了一张桌子坐下。

那酒店还是空的,只有他们两个。

吉布洛特认识若李和赖格尔,往桌上放了一瓶葡萄酒。

他们正吃着开头几个牡蛎时,有个人头从那楼梯的升降口里伸出来,说道:

〃我正走过这儿。我在街上闻到一阵布里干酪的香味,太美了。我便进来了。〃

说这话的是格朗泰尔。

格朗泰尔选了一张圆凳,坐在桌子前面。

吉布洛特看见格朗泰尔来了,便往桌上放了两瓶葡萄酒。

这样就有了三个人。

〃难道你打算喝掉这两瓶酒吗?〃赖格尔问格朗泰尔。

格朗泰尔回答说:

〃人人都是聪明的,唯有你是高明的。两瓶葡萄酒决吓不倒一个男子汉。〃

那两个已经开始吃,格朗泰尔便也开始喝。一口气便喝了半瓶。

〃你那胃上怕有个洞吧?〃赖格尔说。

〃你那衣袖上确也有一个。〃格朗泰尔说。

接着,他又干了一杯,说道:

〃说真的,祭文大师赖格尔,你那衣服也未免太旧了一点吧。〃

〃旧点好,〃赖格尔回答说,〃正因为旧,我的衣服和我才相安无事。它随着我伸屈,从不别扭,我是个什么怪样子,它就变个什么怪样子,我要做个什么动作,它也跟着我做个什么动作。我只是在热的时候,才感到有它。旧衣服真和老朋友一样能体贴人。〃

〃这话对,〃开始加入谈话的若李大声说,〃一件旧衣服就是一个老盆(朋)友。〃

〃特别是从一个鼻子堵塞的人的嘴里说出来。〃格朗泰尔说。

〃格朗泰尔,你刚才是从大路来的吗?〃赖格尔问。

〃不是。〃

〃刚才若李和我看见那送葬行列的头走过。〃

〃那是一种使人禁(惊)奇的场面。〃若李说。

〃这条街可真是清静!〃赖格尔大声说,〃谁会想到巴黎已是天翻地覆?足见这一带从前全是修道院!杜布厄尔和索瓦尔开列过清单,还有勒伯夫神甫①。这附近一带,从前满街都是教士,象一群群蚂蚁,有穿鞋的,有赤脚的,有剃光头的,有留胡子的,花白的,黑的,白的,方济各会的,小兄弟会②的,嘉布遣会的,加尔默罗会的,小奥古斯丁的,大奥古斯丁的,老奥古斯丁的……充满了街头。〃

〃不用和我们谈教士吧,〃格朗泰尔插嘴说,〃谈起教士就叫我一身搔痒。〃

他接着又叫了起来:

〃哇!我把一个坏了的牡蛎吞下去了。我的忧郁病又要发作了。这些牡蛎是臭了的,女招待又生得丑。我恨人类。我刚才在黎塞留街,在那大公共图书馆门前走过。那些图书,只不过是一大堆牡蛎壳,叫我想起就要吐。多少纸张!多少墨汁!多少乱七八糟的手稿!而那全是一笔一笔写出来的!是哪个坏蛋说过人是没有羽毛的两脚动物③呀?

①索瓦尔(Sauval,1623…1676)和勒伯夫(Lebeuf,1687…1760),都是法国历史学家,曾编写过巴黎的历史。

②小兄弟会(minimes),方济各会的一支,在方济各会各支中人数最少,故称〃最小的〃(minimes)。

③古代欧洲人写字的笔是用鹅毛管做的,因而笔和羽毛在法语中是同一个词(plume)。柏拉图说过人是没有羽毛的两脚动物。

另外,我还遇见一个我认识的漂亮姑娘,生得象春天一样美,够得上被称为花神,欢欣鼓舞,快乐得象个天使,这倒霉的姑娘,因为昨天有个满脸麻皮、丑得可怕的银行老板看中了她。天哪!女人欣赏老财,决不亚于欣赏铃兰,猫儿追耗子,也追小鸟,这个轻佻的姑娘,不到两个月前她还乖乖地住在她那小阁楼里,把穿带子的小铜圈一个个缝上紧身衣,你们管那叫什么?做针线活。她有一张帆布榻,她待在一盆花前,她算是快乐的。一下子她变成银行老板娘了。这一转变是在昨晚完成的。我今早又遇见了这个欢天喜地的受害人。可怕的是,这个小娼妇今天还和昨天一样漂亮。从她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她那财神爷的丑行。蔷薇花和女人比起来就多这么一点长处,也可以说是少这么一点长处,这就是说,毛虫在蔷薇花上留下的痕迹是看得见的。啊!这世上无所谓道德。我用这些东西来证实:香桃木作为爱情的象征,桂树作为战争的象征,这愚蠢的橄榄树作为和平的象征,苹果树用它的核几乎梗死亚当,无花果树,裙子的老祖宗。至于法权,你们要知道法权是什么吗?高卢人想占领克鲁斯①,罗马保护克鲁斯,并质问他们克鲁斯对他们来说有什么错误?布雷努斯②回答说:'犯了阿尔巴③的错误,犯了菲代纳④对你们所犯的错误,犯了埃克人、伏尔斯克人、沙宾人⑤对你们所犯的错误。他们和你们比邻而居。克鲁斯人和我们比邻而居,和你们一样我们和邻居和睦共处。你们抢了阿尔巴,我们要拿下克鲁斯。'罗马说:'你们拿不了克鲁斯。'布雷努斯便攻占了罗马。他随后还喊道:'VaVictis!'⑥这样便是法权。啊!在这世界上,有多少猛禽!多少雄鹰!我想到这些便起一身鸡皮疙瘩!〃

①克鲁斯(Cluse),在法国上萨瓦省境内,靠近日内瓦,古代为罗马与法国争夺之地。

②布雷努斯(Brennus),古高卢首领,三九○年入侵意大利,攻占罗马。

③阿尔巴(Albe),意大利古代城市之一。

④菲代纳(Fidène),意大利古国沙宾一城市。

⑤埃克人、伏尔斯克人、沙宾人,古意大利各地区人民。

⑥拉丁文,把不幸给战败者。

他把玻璃杯递给若李,若李给他斟满,他随即喝一大口,接着又说,几乎没有让这杯酒隔断他的话,旁人没有察觉到,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攻占罗马的布雷努斯是雄鹰,占有那花姑娘的银行老板也是雄鹰。这里无所谓羞耻,那里也无所谓羞耻。因此,什么也不要相信。只有一件事是可靠的:喝酒。不论你的见解如何,你们总应当象乌里地区那样对待瘦公鸡,或者象格拉里地区那样对待肥公鸡,关系不大,喝酒要紧。你们和我谈到林荫大道,谈到送殡行列等等。天知道,是不是又要来一次革命?慈悲上帝的这种穷办法确是叫我惊讶。他随时都要在事物的槽子里涂上滑润油。这里卡壳了,那里行不通了。快点,来一次革命。慈悲上帝的一双手老是让这种脏油膏弄黑了的。如果我处在他的地位,我就会简单些,我不会每时每刻都上紧发条,我会敏捷利索地引导人类,我会象编花边那样把人间事物一一安排妥帖,而不把纱线弄断,我不需要什么临时应急措施,我不会演什么特别节目。你们这些人所说的进步,它的运行依靠两个发动机:人和事变。但是,恼火的是,有时也得有些例外。对事变和人来说,平常的队伍不够,人中必得有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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