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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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人家-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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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这几年,生财的门路充分放开了,大青根据自身的条件,养了一口老母猪。这些年喂肉猪的人多了,大青居然积攒了有两千多块钱。这可是一大笔财富,他妈帮他保存,不知数过多少遍,还差三块七毛五,就是两千五百元整!

有了这笔雄厚的财力作后盾,大青妈妈财大气粗,也敢托小叔子凤池为大小子寻摸个对象了。

大青还想把房子翻盖一下再提亲,他妈的主意已定,先有了合适的闺女再说。

大青打算麦子全上了场,就再出去倒卖猪儿子。

通过几年的实践,大青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也学了不少本事。

起初,他只会卖自产的猪儿子,后来逐渐学到了二道贩子的本事,开始走乡串社,收上别人的猪儿子到货缺的地方去卖,一转手,也能赚不少钱。

要说搞活流通,大青的真本事比二青多,他只不过不善于总结也不善于表达罢了。二青称他为“二传手”,大青就很茫然地一笑。不管几传手,能挣上钱就行。

过了这座咯咯吱吱乱叫唤的跃进桥,他就看见了家里的昏暗灯光。母亲为了节省煤油,把灯头按到仅能维持活命的程度,白白假期复习功课,只好去村党支部书记田耿家“借光”。她的好朋友从从也需要并且欢迎她去做伴。

大青心绪很乱。

二青刚才一席话无异于给他出了一个十分难以回答的问题。弟弟的宏图大志能否实现姑且不论,就从手足情分上断然拒绝,大青实在不忍心。

大青在离烂院子不远的地方站住了。这里有一摊手腕粗细的白杨树,是妹妹在念初一那年种上的,白白有这么个与众不同的爱好,喜欢插柳栽杨。

自从上了初中,白白在房前房后种了不少树,她跟两个哥哥说过。她要开办“绿色银行”。

对这个新概念,大青似懂非懂,但银行的含义,他还是无师自通的,总之,是生财之道。他有机会也帮妹妹一把。

二青当然很清楚妹妹的现代意识,他不但口头上而且在行动上大力协助,几年工夫,苏家就有了一番绿树掩映的动人景象。芨芨滩被总排干的洗地碱水浸渍,种活点树不是那么容易了。白白的这个挑战,无疑具有极大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连田耿都赞不绝口:“白白给咱们立了一个样板。”

因为,整个芨芨滩,从一九五八年以后,姿影婆娑的芨芨面积锐减,到今天,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小片,向人们炫耀从前的丰茂。至于树木,也与日俱减,只有大队部后面的沙梁上,还得天独厚地保留了几堆白茨,一些红柳和一片有四亩大小的柳林。

田耿对白白的赞赏,可见的确是发自肺腑的。

大青在院子门口面对这些树站住了,他蹲在一棵树下面,又掏出形影不离的烟锅,从那只羊羔皮烟口袋里掏挖。

这时他心不在焉,这个动作只是出于习惯,他并不真想抽烟。

不错,苏家跟整个芨芨滩的人家一样,不论变化大小,总而言之是宽裕了许多。吃粮靠返销花钱靠救济的历史前年就宣告结束。这件事,盟报上还大张旗鼓地宣扬了一阵子,好像红烽乡脱胎换骨了似的。记者来了一群,把红烽大队闹得沸沸扬扬。

“但是”,大青不了解这个转折词的要命,可他明白,家境不过才有了点起色,如同大病初愈的人,没有死亡的威胁了。严格地讲苏家刚刚站在而不是越过了温饱线,稍不留意,或稍有懈怠,就可能发生滑坡,发生“复辟”,旧病复发,前功尽弃。

照二青的话说:基础差、底子薄、起点低、潜力大,只有一个有利因素。二青的脑瓜瓜就是灵,三言两语,就从理论上系统地加以概括了。

正因为这样,白白对那几个记者手舞足蹈的兴奋,很不以为然。

她家还远未从“贫困”的桎梏下挣扎出来呢!

记者采访苏家时,大青把弟妹两位“知识分子”推到第一线,就到地里锄麦子去了。他有自知之明,笨嘴秃舌,说不到点子上,有时还误事,这类“精细”营生,让他们发挥聪明才智去吧。

大青可比弟妹更清楚,他们家这条千疮百孔的航船,要想扬起富裕的风帆,是多么艰难与不易。

就拿二青那个“潜力大”来说,也不尽正确。

虽然,弟妹有文化、有知识,可大青知道,要把这“二有”转变成钱,并不容易。

一个人所共知,活生生的例子不就在眼前吗?

红烽村小学民办教师水成波,从“四清”开始那会儿就教书,听说,还是当初“四清”工作队里的一名大学生看他文质彬彬,“素质不赖”,向公社推荐的。

那时候,水成波才十六岁,初中虽没毕业,真才实学还是有的,再不想寄人篱下继续深造,就半路辍学,回家当社员。“四清”一铺开,水成波有了出头露面的机会,刷标语,念文件,作记录,总而言之,该他干的和不该他干的,成波全干了,

水成波那年在大青家房背后用石灰水抹上的大标语,至今隐约可见——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凭这一点,足以表明大青家的房子资格有多老,它也把成波人生的起点,写在黄泥墙上,饱受风吹雨打了。

你能说成波没本事、没文化、没头脑?

他不折不扣是芨芨滩第一茬茬文化人哪。

可是,他一肚肚墨水不光没转化成使他走上富裕之路的财富,反倒因为他的文化脑袋吃了许多苦头,至今难以翻身。

水成波在“文化大革命”中带头造反,领上学生娃娃到外头串联,刷了人家田耿李虎仁的大字报,又批斗当时的公社粮财秘书田直,这就惹下了芨芨滩几个最吃劲的人物,时过境迁,山不转路转,几上几下,最后,他水成波连个一官半职没捞上,还在人家下头活着,直到今天,一条腿还插在地里头,不是国营教师。

前年好不容易有了老婆,是“四清”那年下到队里的知青,人模样还可以,不知咋搞的从进入成波家的门,就没好活过一天,重病缠身,躺到炕上了。

大青从成波身上得出的结论显而易见,二青所谓“文化优势”一条,极难站住脚!

再看人家李虎仁,村长的位位叫刘改兴夺走了,照样在全芨芨滩是首屈一指的人家! 李虎仁大字只识半斗,发挥的是哪条优势?

人家当权那些年心明眼亮,早把各路神仙喂熟了。包括田直也没少逮他的便宜。

大青在这片嫩生生的小树园里,以他现有的知识,认识,分析能力,把二青的“潜力说”批驳得体无完肤。

他拿烟锅的手松开了烟口袋,无意中伸入褂子下边的兜里,粗壮的手指碰到几粒麦子,捉到口中,慢慢咀嚼,新鲜的麦香,使他很兴奋。

是啊,只有吃到口的收成是收成,他爹这旬年年讲的话,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画饼充饥,终归不牢靠。

就拿这白白的绿色银行来说,眼下要是火烧眉毛用点钱,它们能指望上? 卖椽子太细,卖柴火可惜。

二青和白白毕竟出了校门进了家门,过日子艰辛,还没有充分品尝过。

大青深深明白,从父母来说,恐怕当务之急,是赶紧给他找个老婆,看看他快三十了还形单影只,抱不上孙子姑且不说,大儿子的生活也太凄惶了。

要动用那笔款子,父母这一关就不好过。

“白白,去喊喊你哥他们。”

大青听见了母亲的声音,随后,白白的身影在灯光中一闪,向他这边走过来。

还没等她往大渠畔上跑,大青站起来说:“白白! ”

离他几步远的白白吓了一跳:“呀! ”

大青从树林里走到她面前悄声说:“二青到那边去了。”

这个“那边”,白白当然明白是指引弟家,她“噢”了一声,并且不无担忧地说:“他不怕李虎仁看见呀? ”

言外之意,埋怨大哥咋不劝阻他。

“刚才,引弟妈喊叫,出了人命……”大青向她解释。

白白浑身一激凌:“出了人命? 谁呀? ”

原来,这儿太背,没听见引弟妈的哭喊。

“不,知,道。”大青摇摇头。

“我去看看。”白白正要走,大青一把揪住她:“你还去火上浇油? ”

白白叹口气,兄妹俩一前一后,回到屋里。

家里的贫寒,笼罩在那盏昏昏欲睡的煤油灯光里面。

顺山大炕占去了二分之一的地面,只有半炕自己擀的羊毛毡,剩下的地方,用米汤抹得光可鉴人。

一摞被褥,干瘦单薄,四五床叠在一块儿,也没二尺高。

地上的一只红油漆大柜,还是大青妈成亲时的嫁妆。上面挨着北墙站了一排高高低低胖胖瘦瘦的各种颜色的瓶子,它们用来盛放酱油、醋、葫油以及白白的水泡花。这是家中的点缀品。

西墙下头一排三个大瓮,放水,腌酸菜。

地面是土的,房顶是黑的,椽子笆子烟熏火燎,早已面目全非了。这就是大青他们的家,这时,锅台上放了一摞大碗,锅里冒出绿豆稀粥的香味。

大青二青在一个单间里睡。

白白大了,很不方便,兄弟俩就在西凉房为她改造出一块属于她的天地。

那儿又是另一个世界,全家的口粮,来年的种子以及农具等等乱七八糟都在这里头。它紧挨着牛圈、猪窝、鸡窝,赤日炎炎的天气,味道可想而知。

但白白很满足,她很需要这样一个地方,以便驰骋她的遐想,做她不便在那边做的事。白白十七八,当然有羞于见人的举动了。

这会儿,她没进自己的“单间”,在大青后头进了正房,在锅台旁忙活。

苏凤河光着脚板,蹲在炕沿上,身上的汗气十分浓烈。他五十多岁,中等身材,方脸盘,眉毛淡淡的,嘴唇挺厚。两只眼睛很亮,游荡着庄户人的精明与固执。

他身上的背心风吹日晒汗渍,早就闹不清原来的颜色了。

等不及儿子回来,他端了碗稀粥唏唏溜溜地喝,脸上的汗水映出灯光。

“二青那个刮野鬼咋没见回来? ”大青妈说着把一碗腌苦菜放在炕上。他们家没饭桌,饭菜全摆在光炕上。

“我二哥找海海借书去了。”白白赶快替二哥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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