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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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记者-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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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志坚说,我回去睡一下,能睡着就明天早晨,睡不着今晚就上路。

没有睡着,黎志坚半夜一点钟出发,天亮的时候,车已经开进巴彦苏苏地界。

贺小贺娘家所在的乡镇叫做贺家窝铺,但不知道在哪一处村屯。在贺家窝铺派出所,考虑到贺小贺久已离开,于是他查找贺大庆。贺大庆是当地名人,乡镇户籍警知道:贺大酒包,家住偏偏脸屯,他妹妹在哈尔滨,嫁了个岁数大一半的钢铁公司老板。

偏偏脸屯所以叫偏偏脸,是因为屯址在一片斜坡上。斜坡的上方是山,下方是松花江滩涂。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此时还没有变黄和变红,偏偏脸屯浮在一片新绿之中,风景还算秀丽。

贺家在小屯的进口处,临街的墙没有门,车可以直接开进院落中去。贺家的房是新盖的,三间,很简易,其他人家的房顶用上了泰克板,而贺家的用的是某种化学制品的包装铁皮。黎志坚断定:余建设来过,并且参与了房屋的建设。房顶的铁皮是余建设铺上去的,每张铁皮咬合得紧密而规矩,房脊、房檐倒棱起垅,小屯里没有这么高明的铁匠。

证明余建设来过的证物还有院落中的井,其他人家的井仍然用辘轳,而贺家院落中的井用上了水泵。另一样证物是贺家的土狗,土狗仅仅向着他凶恶地吠了两声,之后就亲热地舔他的手,这狗东西把他当成余建设了。他纳闷:他和余建设外形相同,难道气味也相同?

贺小贺的父亲和贺大庆在院落中整理一些竹条,这些竹条是苗床上用的,他们用刀剐竹条上的泥巴,弄得满院落灰土。贺小贺的母亲坐在窗根下,利用阳光治疗她的风湿病。除开风湿病之外,她似乎还有其它病,消瘦得嘴唇包不住牙齿,视力也不好,两只眼睛都有白内障,看来,她距离弥留之际也就是一步之遥。

贺大庆老婆头不梳脸不洗的十分肮脏,三个女儿也一样,四个人上了黎志坚的车,东摸摸西摸摸,按喇叭,让四邻知道家里来了大城市的车。

贺大庆向老婆喊:生火做饭!

贺大庆把黎志坚拽进屋里,让到炕上坐,为黎志坚卷旱烟。旱烟很呛,黎志坚一边吸一边咳。边吸边咳的中间,他把贺小贺目前的景况如实相告。已经活跃起来的贺大庆重又木讷:咋还丢了哩?

这间屋子在三间房中居中,应该是贺小贺父母的居室。居室里能够称得上摆设的,是挂在墙上挂的一横排镜框。镜框里镶有贺家不同年代的照片,贺小贺、余建设、萌萌的占了一半。其中最抢眼的一幅是贺小贺和余建设的婚纱照,两个人从一台悍马车中钻出来。乡里人把余建设当作钢铁公司老板,大概就是缘自这幅照片。镜框中一些照片的衬底是奖状,都是贺小贺从小学到中学获得的,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等等。贺小贺的初中毕业照证明,她在班级的地位不低,她站在校长和班主任老师身后。

两个人在屋子里闷坐的中间,院落里成了屠宰场,贺小贺的父亲杀掉了四只鸡和一只鹅,一部分中午大家吃,一部分给黎志坚带走。贺大庆老婆在房前屋后摘了些青菜,而后点燃了院落中的柴灶。

黎志坚坚决不在贺家吃饭,留下联系方式后告辞。他从哈尔滨给贺小贺母亲带来一些营养品,奶粉、果珍、维生素口服液等等。他把这些东西从车里抱出来,放到贺小贺母亲身边。之后俯视她,不知说些什么好。

这时候,出麻烦了。

贺小贺的母亲伸出冰冷的手在黎志脸上、身上摸:余姑爷,咋瘦了你?

黎志坚只好将错就错,替余建设嗯嗯啊啊地回答。

贺小贺母亲的问题接二连三:萌萌的哮喘轻一些了吗?小贺的痛经还痛吗?余姑爷的牙咋还不镶上,一年了还腾不出工夫?

黎志坚猜测,余建设掉牙在一年前,大概和盖这三间房子有关。

贺小贺的母亲提起了贺小贺的同伴,说小荣、黑丫头、小环、小环的姐都结婚了,她没有去吃席,但随了礼。她说,她们的女婿都好。但好不过我的余姑爷!上天有眼,给了我一个大酒包儿子,又补给我一个一等一的姑爷。这之后她开始哭,一边哭一边述说自己的病情,之后述说对贺小贺的思念:出了正月盼开春,盼了开春盼五一,盼了五一盼六一……余姑爷答应我,十一可要带小贺回来呀,我咬碎牙也要活到十一,就这一个闺女,我这口气要咽在她眼前。

贺大庆送黎志坚。

黎志坚慢慢地开车。贺大庆手攀着车窗快步走,一边走一边说话。他说,小贺没指望了,在城里打工的屯子姑娘,怕的就是丢,丢就等于死,偏偏脸屯进城的姑娘,三分之一是这下场。他又说,新农村建设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偏偏脸屯三年前通了电,今年又通了电话,十年八年后,兴许比城里好。十年八年后萌萌大了,让萌萌来姥姥家过生活。分田到户的时候,土地是按四口人分的,有小贺一份;日后二老没了,土地承包到我名下,也是四份,我的三个闺女一人一份,萌萌也有一份。

黎志坚说上来说吧。

贺大庆不上来:最后一句了。

最后一句十分令人伤怀。他说,请铁肩记者帮帮忙。把俺妹妹、俺妹夫的骨灰送回来。放在哈尔滨的墓地里不妥当,日后谁来管?一年几百元的费用谁来交?他说,他们的骨灰回到乡下,在萌萌的那一份承包地里拍起一个坟头,有我在,每年给他们烧纸圆坟,我不在了……我不在的事情就不考虑了。

突然想去海查干。

这个想法产生在松花江边。离开巴彦苏苏,他不想原路返回,高速路上开车太枯燥。他开车到依兰哈拉,准备由依兰哈拉过江,江南有一条直通哈尔滨的路。依兰哈拉渡口发生了事故,具体说是渡轮撞坏在码头上。于是他转向,开上了连接松花江流域和倭肯河流域的公路,之后由齐齐哈尔开上高速路。这条公路横穿海查干大沼泽。

他没有在海查干小镇停车。走马观花的印象是,海查干小镇很古朴,没有大烟囱和高层建筑,不宽阔的镇街很祥和,汽车、马车和牛羊走在一条路上。镇郊有一座稀稀落落的小屯,大概就是酸草根屯吧。

他在一家汽车旅馆前停车。向迎出来的一位小老板说了三件事:补气、吃饭、睡一会儿。饭后刚刚躺下,他忽然想起没有锁车,他的钱和证件都在车里。他起身到院子里看车,车已被小老板锁上了。小老板笑嘻嘻地说,放心吧,酸草根人的原则是宁抢勿偷。

酸草根屯再向前,景色变得十分难看。农场开垦了沼泽,拿到几年的微薄收成之后,黑土层退化。地下水下沉,农田变成寸草不生的盐碱滩。在难看的景色中行驶两个小时,道路的前方有一架牌楼,牌楼上写着:海查干湿地示范区。穿过牌楼,是一条干涸的河。如果这条河是倭肯河的一条支脉,那么,这里应该就是梁老大草塘。

过了桥,景色陡然间好看起来。

首先是彻天彻地的草。其次是彻天彻地的水,然后是被水草滋养的空气。他打开车窗,让眼睛和肺同时享受风景。从公路上下来,是一条只有两条车辙的荒路,荒路的尽头是一座泵站,泵站的作用显然是旱天时向沼泽里补水。泵站前面有一座抢子,抢子是半地下的简易房。简易房再向前,近水处搭着亮子,亮子是打渔人夜做的窝棚。在泵站停车熄火,这之后享受风景的不仅是目光和肺,耳朵也参与进来,可以听到各种水鸟远远近近的鸣叫。

继而他看到了水鸟。泵站的蓄水池中浮着一只野鸭,渔亮子旁边也有一只水鸟,这只水鸟是大型的,一动不动的单腿立在水中。东北人对大型水鸟不做区分,无论是鹅、是鹤、还是鹳,一律被称为长脖老等,因为它们扑食的方式是站在水中等。

看守泵站的三个海查干人都姓梁。一位五十多岁,另两个十五六岁。老梁说,走迷登了吧?

迷登是土语,迷路的意思。

黎志坚说没有迷登。他专程来看一看大沼泽。他提起梁洪烈,他说,听梁老大说这里还有狼,这里的狼还能嗥,哈尔滨动物园里的狼已经不嗥了。说起他和梁洪烈的关系,他真话假说:仇人。

老梁呵呵地笑,他说,无论朋友还是仇人,来到这疙瘩都是梁老大的客。

客在当地发音为且。

接下来,老梁让两个小梁预备饭,他陪着黎志坚往沼泽深处走走。他从抢子里拿一双水靴,递给黎志坚后又拿匾来,他说,这玩意里面的味道不好,黎老弟还是光脚吧。光脚就光脚,黎志坚把鞋子放回车里。杜平凡车里有酒,他拿出半瓶五粮液和两瓶二锅头。把贺大庆塞进后备厢的鸡和鹅也拿出来,让老梁炖。天热,这些家禽再不吃就腐败了。

光脚走在沼泽里的感觉很好,叽叽咕咕地,脚下的草筏子里水虫四散,清澈的水随之浑浊。站在岸上看,草只有齐膝高,走进水中,草高齐腰,遇到水深处,草尖没了头顶。这时候,老梁就让他坐船,船不过是他用一根草绳牵着的一只轮胎。沼泽地很大,但不是无边无际,东北方向有山,想必张三撵虎的事情就发生在东北方的山水之间吧。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脚下的路硬了起来,继而出现了陆地。草海之中有一处矮树组成的岛,矮树之中有矮房、木船、井,这里原是一处废弃的屯落。老梁介绍说,小屯落废弃之前叫做寒噤屯,蚊子多,频繁流行疟疾,屯民们常打寒噤。三年前寒噤屯中兴一,梁老大出资购置了大量兔苗让屯民们养,屯民们当年就基本脱贫。老梁说,梁老大善举之中含有私心,兔毛、兔肉卖到岛外去可以养人,散放兔、病死兔、兔下水可以养狼。梁老大忙,三年五载难得给他妈哭一回坟,养狼,让狼替他哭妈。

兔子带来的中兴很短暂。三年前寒噤屯废弃了,原因在于外出务工。寒噤屯有三十户人家,三十户人家有近百名男女青年。先走出去的是男青年,其后是女青年。男青年是鸟,季节到了有可能再飞回来,而女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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