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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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郎-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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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却翘起一对尖尖的鞋尖。'奇+书+网'“我还说哪;主家每日早早就到了;今天这样的大日子;不会错过。”老人的脸上堆满笑意。

“老胡儿;这是我……。”九郎用手指着林松之;口中却顿了一顿;道。“这是我的朋友;日后跟咱们一起做生意。”

“荣幸之至。在下贱名胡贝尔;主家却从不叫我名字。”胡贝尔的长安官话讲得相当的地道;没有大多数波斯商人那种改不了的西域羊肉腔。

“不敢当。”林松之叉手还了一礼;却没有接九郎的话茬。只一转眼间;跟班变成了合伙的主家?林松之不想受人捉弄。

这样的大商家林松之是第一次来;走过两进的院子;便是账房和主家休息的地方。房间并不算很大;看上去有四十铺席大小;里面没有中原人常用的坐席、凭几和书案;而是十几张胡床与高几。胡床上已坐了七八个老少不等的波斯人;见九郎进门;便都站起身来;用右手抚住左胸;将头深深垂下;而后;又一个个脸上笑嘻嘻地像中原人一样叉手施礼。

“先把话说在前头;免得你们觉着不上算;我这个朋友跟着我分红;不占你们的利钱。”九郎大模大样地坐进正中间的那张宽大的胡床中;两只穿着香牛皮软靴的小脚极有教养地交叉在一起;脚尖轻巧地支在地面上。

众胡商和气地点了点头;全都饶有兴趣地盯着林松之看;但接下来的谈话;林松之几乎一句也听不懂了。虽然这些胡人南腔北调地讲的都是长安官话;但讲的内容显然是一种黑话;林松之能看得出;这不是在议事;所有的人都是在低声下气地对九郎讲话。

见林松之眉间微蹙;九郎伸过手来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拍了两下;面上显现的是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长者的关切;只是他那严厉的薄唇不愿配合这种和善;依旧很紧张的样子。“他们在谈去年的收入;还有就是皇上刚刚颁布的禁行恶钱的法令。”

“我不想听什么合伙之类的事;我是你的跟班;不是合伙的主家。我虽然穷;但你别笑话我。”林松之终于讲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暗自告诫自己;出了千牛卫;他就再不能小心拘谨地过活。人活得像条虫;还不如死去来得痛快。

“我在这个商号里也没有本钱。”九郎灿烂地笑了;他的笑容像个姑娘;要多迷人有多迷人。“咱们俩个吃的是干份;也就是凭本事拿钱。刚才他们把账算了出来;去年末季的三个月里;我该得的就不止一千缗钱。”

“不对;”林松之固执地摇了摇头。“我对他们没有用处;我……。”

“你错了。”九郎似是又要伸手把住林松之的手臂;却中途迟疑了一下;瞳中一直令人炫目的光芒突然间缩短了许多;好像是染上了几许羞怯;面颊上也飞起一片红云。“你对他们可能没有用处;但是;对我有用……。”

林松之将双臂抱在胸前;下巴抵住胸口;很为他的自尊而难过。然而;穷人应当有自尊么?似乎人们已经不再有这样的信念了。

小钮子送茶过来了;细白瓷的茶盏放在了高几上;小钮子用身体遮住众人视线;拿手肘意味深长地顶了林松之一下。

什么?林松之的目光在问。他看得出来;这小钮子是个与他相似的人。对于同样出身的穷人;林松之多少还有几分信任。

小钮子撮起多肉的小嘴;向九郎扭了扭。

地炉里终于生起了炭火。由于堆了过多的木炭;以至于燃起了腾腾的火苗。“他奶奶的;这还不如干树枝子好烧。”弩手伏下身去;像个大蛤蟆一样趴在那里拨弄着炭火;露出了两条像蛤蟆一样粗壮有力的大腿。

火上架了一只巨大的沙锅;突突地喷着热气;一股肉香飘散开来。

“打酒的怎么还没来?”早上收了五十缗钱;五个杀手的日子立刻便不同了。久戍西域的兵士们都是好厨子和大酒鬼;沙锅中的肥羊肉还没有烧烂;一坛好酒便被吃光了。“去找找他;顺便带一捧枣子回来烧肉。”高天成抓起大约十几文钱;向奉命买枣的同伙丢了过去。

有钱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但却不能像波斯佬那样奢侈。高天成笑了;而且笑声越来越大;以至于被哽住了喉咙;流下了眼泪。

炭火总算是转成了白炽的颜色;弩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在脸上留下了一抹炭灰。他的目光又回到地炉边的两张长长的楸木弩翼上。

由于天寒;木板中的潮气很难被赶出来。弩手双手捧起最长的一块放在耳后;他不是在听;而是用耳后敏感的皮肤来感知一下木板干燥的程度。

在冬天里造弩;真让人笑掉了大牙。这怎么对得起我这手艺?弩手口中嘟囔着;但手上却没有停下来。在大唐;唯一禁止百姓携带的兵器只有弓箭、弩矢两种;所以;要干成那件事;弩只能就地来造。

对自己的手艺;弩手有信心;高天成也没得话说。这是一门非同寻常的手艺;他与铸造刀剑的工匠不同;有的刀剑虽是名师所铸;却从未真正地见过人血。然而;却从没有听说过;有哪一张弩没有被用来杀人或猎兽;听说过么?没有。

煨在火边的鱼脬胶已经溶溶地再没有一个气泡浮上来。这是弩手个人的珍藏;一张好弩;关键在胶。这块鱼脬胶是他用整整一匹帛从一名新罗人手中换来的;真正的马哈鱼鱼脬胶!契丹、新罗人之所以弓弩强劲;关键就在这马哈鱼的鱼脬。大唐没有这种东西;中原人用的多是臭气烘烘的牛皮胶和驴皮胶;制成的弓弩逢天气阴雨反潮时;只能挂在火边当供品;否则便会胶开木散了。

“老大;你说这宋王李成器肯不肯给咱们一千五百缗钱?”弩手已经胶好了两张足足有九尺长的弩翼。每张弩翼用了五支强劲的柞木撑;木撑的两头是柔韧的水牛角;一块块服服贴贴地与弩翼胶在一起;又用湿牛皮绳将它们捆扎整齐;被平放在离地炉不远不近的地方烘干。

“一千五百缗是咱们狮子大开口;但是;如果事情成功;他就顺理成章地当了皇上;这大唐江山值多少个一千五百缗?”高天成虽然笑着为弩手打气;但他心里却没有把握。自接了这买卖之后他就有所怀疑;有人阴谋弑君不假;但却不会有人愚蠢到这个地步;事情还没有办就先把自己的字号打出来。谋逆的主谋是可以到处宣扬的么?

天又下起了雪;雪花不紧不慢地飘下来;很闲适的样子;没有风。

门哐地一声被撞开了;出门买枣的人冲了进来;脸上流着血。“咱们给人跟上了;快走!”

“老四呢?”

“死在酒铺里。”那人一跃跳过地炉;向后门冲去;匆忙中还没有忘记掮起弩手的两张弩翼。

这就是作过边兵的好处;虽然身处险境;却不慌乱。另一个人迅速收拾起几个人的随身兵刃;弩手将已经装好弩机的两支长达六尺的弩身扛在肩上;左手小心地提着那罐鱼脬胶。

“老大;走吧!”他便从后门冲进雪中。

高天成比他们来得沉着;他将佩剑像倭人一样斜插在腰间;把那五十缗钱系在背后;向房内看了看。

没有信件、字板之类的东西。但是;地上有弩手留下的木片、牛角;经验丰富的公差由此可能会发现他们在干什么。他从地炉里挑出了几块燃得正旺的木炭;丢在棉絮坐席上面。wωw奇書网很快坐席就会引燃地板;地板烧毁木柱;那时;这房子便面目全非了。

4

长安城分东西两城;各有一个官设的大市场;在东城的叫东市;在西城的那个自然就叫做西市。东市地处城中最好的地段;占地两坊;东西南北各六百步;四面的街道宽一百步;是大唐朝最大的市场之一。市场四面各开二门;纵横成井字内街;商家四面立邸;号称货财大行二百二十行;而散号还有多少则只有专司其事的东市局能够弄得清楚。

九郎的开源记在市内的东二街上;占了九间铺面。从货行里出来;九郎抬头望了望天空;转过头来对林松之道:“林兄;要下雪了。”

“不敢当。”林松之仍然放不下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大财主的戒心。

九郎的原本就冷峻的粉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快。“这不过是个称呼。我辱没你了不成。你这个人可真是别扭;让人一点也不痛快。”

“这一点还请你见谅。”林松之想透了他与九郎的关系;他大约是想要个帮闲;或是骗人的帮手;只是自己没有这份歪才。“在下一向是个穷小子;凭本事吃饭;白来的好处我不想沾。告辞。”他客客气气地向九郎与小钮子一拱手;便要转身离去。

“等等。”小钮子温热的小手随着九郎的声音轻轻地将林松之拉住。

九郎将一只手指放在腮边;沉吟片刻;脸上突然又浮出那种灿烂的笑容;双手相叉;向林松之深施一礼;道:“这位兄台;在下李九;人称九郎。今日有缘识荆;真是三生有幸。”

对于林松之;他知道九郎这是在干什么。在大唐;当两个好朋友不幸发生龃龉的时候;聪明的人就会选用重新订交的方式。

“幸会;幸会。”林松之叉手还礼;内心里对这个时而粗鲁;时而温婉的少年多少有了几分好感。“但是;别再因为我穷而取笑我;这个我受够了。”

从东二街向北三百步便是东市北街;九郎一招手;有两个汉子牵了三匹马小跑过来。

“我不把你当穷人;”九郎正色道。“你也别把我当富人;咱们暂时只是那种极简单的朋友?”

见林松之面色平和下来;他又道:“是朋友就得给朋友帮忙;你跟我出城一趟。”

出春明门不足五里;三人来到了龙首渠边的一座废园。自隋朝建都长安以来;城东龙首渠边不知建过多少豪华的庄园;然而;其中许多处随着主人家的衰落而破败了。

这座废园占地很大;许多人在空场上忙碌着;场地中间;三座像模像样的熔炉立在那里。林松之他们正赶上出铜的时候;四头牛拉着巨大的坩锅;喘着粗气向他们走来;只是里面的铜液颜色不对。林松之小时候在铸匠手下帮过忙;他知道;这是因为铜液里掺了太多的锡与河沙。

“怎么样?”九郎神采飞扬。“这就是咱们一本万利的买卖。”

见林松之面色不善;他忙道:“得得;是我一个人儿的买卖。”

“我不想跟违法的事沾边。”林松之有些替九郎担心。他用力摇了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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