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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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郎-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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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九郎神采飞扬。“这就是咱们一本万利的买卖。”

见林松之面色不善;他忙道:“得得;是我一个人儿的买卖。”

“我不想跟违法的事沾边。”林松之有些替九郎担心。他用力摇了摇头;九郎与他有什么关系;这少年明明是个胆大妄为的罪犯;为什么要替他担心?但他仍禁不住心中惴惴不安。

九郎双手在背后交握;脸儿微微扬起。“这气味;这热气;有多好;多么激动人心!”瞟了一眼满面不屑的林松之;他又道。“你的担心没有必要;别人干这事违法;我干这事却毫发无伤。”

穿过忙碌的人群;后面的院子里满是各种年龄的妇女;她们在挑捡新铸的铜钱。九郎抓起一把;用两指捻起一枚递给林松之。“你不是干过金吾卫么?看看有什么问题?”

钱文是普通的“开元通宝”;只是极粗糙;捻在手中也很轻。“虽是私铸的;但街面上这种钱很多。”林松之道。

“想长点学问么?”九郎笑问。他拉着林松之的手臂从院中向外走去;缓缓道:“这开元通宝是高祖武德四年开始定的制度;一直沿用至今。你看我这钱炉;根本比不上当年高祖、太宗用来赏功臣的钱炉;那时;赏一炉钱就是上千缗;我这一炉不足百缗。”

突然;天上飘起大片的雪花;这雪湿润;松软;大朵大朵地可爱。九郎拉起风帽戴在头上;没有进房中避雪的意思。“我想;自从有铜钱的那一天起;就有人私铸。只是;古人私铸铜钱;总是想要与钱范相近;以求能够顺利流通;所以;像我现在铸的这种排斗沙涩钱;老百姓称之为‘沙壳子’;那个时候没有。”

“为什么钱会变得这么烂?”林松之不由得被九郎的话题吸引住了。

“因为贪婪。铜钱容易保存;不像布帛会被虫咬火烧;所以;皇上的太府要存上等铜钱;官绅富户也要存好钱;而铜又少;官铸耗财;所以;百姓们只能用这种私铸的烂钱。当年;有过这么一件事;官家因为烂钱太多;便下诏用好钱来兑换;一个好钱换五个烂钱。你猜怎么着;百姓们全都把烂钱藏起来;等开禁了再用。”

林松之家境贫寒;能理解这种事。

“武太后的大周朝;因为没有办法;干脆宣布烂钱可以通用。这下好了;天下烽起铸钱;以至于在乡下连只铁锅也找不到;全都被铸成钱了。到后来;竟然裁皮糊纸当钱;你听说过么?”九郎像是在讲故事;笑容很甜;林松之却听得毛骨耸然。

“今年皇上又要禁恶钱。”

“会怎么样?”

“谁又能知道?”九郎像是有些感慨。“过去;人人都讲我聪明;有本领。我一直想找个真正的朋友问一问;像我这样弄钱;算不算有本领?”

林松之将双手笼在单薄的衣袖中;哈哈一笑道:“你这可找错人了;在我家里从来没有超过一百文的钱;我不知道有钱是什么感觉。”

“那么你是我的朋友么?”九郎双目殷殷;内中是极度的孤独。

“你把这桩弥天大罪抖落了给我;我不想当你的朋友;就只能到官府去举报。”林松之的脸上第一次挂起了和熙的笑容。“算了;我就吃点亏;交你这个损友。”

“真的?”九郎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一阵人喊马嘶;一群官兵踩着薄薄的积雪向废园的方向奔来。

“有人出卖你了;快跟我走吧。”林松之没有想到;这个新交的朋友这么快就给他带来了麻烦。

九郎一动也没有动;兀自立在雪中望着这群官兵。官兵的车马杂沓着来到庄园门前;却奇怪地对园中的铸钱炉视若无睹;径自向龙首渠边奔去了。

“他们是去抓铸钱的私贩。你看水上的木排;就是他们。”

林松之吃力地透过雪幕;望见远远的水中散落着十几只木排;与渔人不同的是;那木排上不时地冒出灰黑色的浓烟。

“那些人在倒锡钱;里面一点铜也没有;上市没几天;钱上的字就磨光了。”九郎慢慢地转向林松之;轻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事;被一个罪犯缠上的滋味当然不好;不过没有关系;明天我带你去看看我怎么花钱。”

锦衣胖子见到高天成时大吃一惊;“你怎么找到我的?”

“别问这种废话;不弄清你的底细我们兄弟还不让你耍了?”高天成粗壮的大手钳住胖子的手腕;斜插在腰间的剑柄抵住了胖子的小腹。“我们死了一个兄弟;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胖子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上苍可鉴;我没做任何错事。”对这些西域的亡命之徒;胖子可不敢大意。“你们又安顿下了么?住在哪?”

“少费话。我们干活;你出钱;问这么多干什么?”

“我怕不好找你们。”

“用不着;我们会来找你;而且;如果拿不到钱;我们还会找到你家。”高天成的脸上一下子凶光大盛。“我会杀了你的全家;现在;我想看看我们的那笔钱是不是牢靠。”

地上的雪已经很厚了;两个人骑马来到开源记时身上厚厚地积了一层雪衣。

“哎哟;九郎;这几天我总惦记着您哪。”胖子向一个身材不高;相貌俊美中带着几分冷淡的少年施礼。

“老何;大雪天你都肯跑出来;肯定有好买卖。”九郎揶揄道;同时瞟了跟在胖子老何身后的那人一眼。

林松之没有见过胖子老何;但跟在老何身后的高天成引起了他的注意。以他在金吾卫中那浅薄的经验;也能在此人身上嗅出一种过分警觉的紧张味道;这是那种真正十恶不赦的大恶棍身上才有的气息。

高天成双脚微微地向外撇开;把脚跟站得稳稳的;剑柄斜斜地从腰间指向胸前;手臂微弯;双手虚握;目光一一扫过这房中每一个人的双眼与肩头。他比在战场上面对凶狠的突厥人时还要紧张;他这一生中从未与眼前的这类人打过交道;房中可能对他构成直接威胁的只有九郎身后的那个高个子年轻人;两人的目光一碰;似是撞出一声响。

九郎上下打量了一下高天成;被他紧张的神情逗笑了。“哪弄来这么个生坯子!”

胖子老何存在开源记中的钱足足有两千缗之多;这让高天成有些放心了。回到飘着雪花的大街上;老何踮起脚尖;附在高天成的耳边悄声道:“你看见那个九郎了么?他是开源记的主家;也是宋王李成器的……。”

“什么?”高天成这一次当真是吃了一惊。京城里面真是什么怪事都有。“那人也参与了这事?”

“我可什么也没讲。”老何故做高深道。

5

开元六年正月十二日;九郎早早来到了开源记。

今天一早;中书省颁布诏令;为稳定由于禁行恶钱而动荡不安的长安市面;请皇上出太府钱两万缗;以平价购买百姓积压而官中可用的物品;并且鼓励官员提前借支官俸;以促使商业重新繁盛。

九郎早在几个月前就在为今天这个诏令做准备;这样以来;他可以将他在入冬前低价囤积的大批木材平价卖给将作监;将制造铠甲必须的生牛皮卖给军器监;而堆于城外的几千车马料也会在尚乘局卖个好价钱。

九郎自从出生便什么也不缺;然而;等他长大了些才发现;钟鸣鼎食使他缺少的东西很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没有成功感。在东市做生意给了他极大的满足;他有这方面的天份。

谁能早早地判断出皇上会禁行恶钱?不拉关系;不耍手段;只凭聪明劲?放眼长安两市;只有我一人;而这就是才能;九郎对自己评价颇高。

每天一大早;与其它的波斯邸不同的是;这里仿佛是中央三省的官衙;店中的胡商们抱着账簿前来向九郎请示;便宛如郎官们抱牍入阁。九郎踞坐于胡床之上;手批口示;众胡商个个俯首贴耳;并不时地对九郎的决断恭维几句;这使九郎如坐云中而又不失清醒。

痛快!

林松之来了;还是穿着昨日的那件旧棉襦;手中提着一只巨大的熟牛皮钱袋。一见他的脸色;九郎便知道事情不好。他向林松之一摆手;道:“请稍待片刻。”他可不想在众胡商面前丢面子;这些人对他太重要了。但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牵就林松之;尤其是牵就他这一身“穷毛病”。

公事办完了;房中只剩下九郎与林松之。九郎面上笑嘻嘻地在林松之身边坐下;心中却是惴惴地。

“这是什么意思?”林松之踢了一脚地上的钱口袋;口气生硬。

“你昨天讲过;咱们是朋友。”九郎决定与林松之讲道理。“朋友有通财之谊;再者说;这不过是你预支的红利;或者是工钱。”

“抱谦;九郎。”林松之是个固执的穷光蛋。“我是想把你当朋友;但你这样做并不是把我当朋友;朋友不是用钱买来的。”

“朋友有许多种交法;你来帮助我;我用钱帮助你;这不是一种正常的交往么?”九郎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只是林松之的脑袋不开窍。

“我没有什么能帮你的。”林松之当真感到某种屈辱;同时为自己的贫穷与无能为力而羞愧。“你出这么大笔的工钱;我却没有这么大的本领;所以我有受污辱的感觉。”

“那因为你是个没脑子的混蛋。”九郎突然发怒了;一张粉脸胀得通红;声音也高亢尖锐起来。“自从我找到你的那一天;你就跟我闹别扭。你以为你是谁?我非得趴在地上求你不成。别把你的穷骨气当命;我不信这一套。我问你;如果我现在一无所有;身上又冷得要死;有肯不肯把你这旧棉襦送给我?”

“这有什么不肯的;我当然会送给你。”

“那你就是个瞧不起人的;有棉襦的大混蛋!你难道因为我冷就瞧不起我么?我冷但冷得有骨气……。”

九郎的这番话虽有些狡辩;但确实触动了林松之。

“来人。”九郎取过一件狐皮大氅披在身上;叫道。“把这袋钱给他送家去;他再不要就倒在大街上给乞丐。”

林松之终于从胡床中站了起来;道:“好吧;这钱我收了;现在咱们走。”

“干什么?”

“干活还债。”两人大笑着走出开源记。

长安南城的通轨、归义、常安等十几个街坊是贫民区;在那里居住的是比林松之还要贫困的穷人。

昨夜下的一场大雪;给这片贫困的街区更蒙上了一层悲惨的气氛。林松之骑马走过这一地区时;心中很不是滋味。在他成为金吾卫暗探之前;他家就居住在这里。而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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