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奴役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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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奴役与自由-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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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在我的大学年代里,我十分关注社会现实。马克思影响着我,使我审视一系列社会问题时变得非常实际、具体。但是,我从来不是任何“正统派”的追随者,而且还始终反叛一切“正统派”。当然,我也从来不是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严格说也从来不是马克思主义者。就在马克思对我颇具影响的那个时期,我仍是个哲学的唯心论者。面临社会问题,我曾试图把自己的唯心论哲学同马克思主义结合在一起。

    我虽赞同对历史进行唯物主义解释的许多观点,但事实上我的社会主义仍立足于唯心论的基点。

    我十分厌恶大部分革命者和马克思主义者的精神文化的低劣状态。当我在故乡时,这种感受还不十分强烈,以后流放到了北方,感受甚强。对待马克思主义,我有自己的两种态度,但首先我实在无法接受集权主义的马克思主义。

    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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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经带领青年马克思主义小组同那些集权型的马克思主义者论战。这个论题对于现在依旧十分重要。那时的论战主要围绕阿。日德和他的关于苏联的两本书。

    说真的,直到现在,我还常常回忆起同卢那察尔斯基的马克思主义小组中那些青年同志的争论,只是当卢那察尔斯基进入人民教育委员会后,我就再没有同他们争论了。为着真理和善的生存,我是那场论战的积极参加者。真理和善的理想价值的生存不依附于阶级斗争和社会环境,不隶从于为阶级的革命斗争服务的哲学和伦理学。我确信真理和正义的生存,这取决于我对社会现实的革命态度,而不取决于那种理论。卢那察尔斯基主张捍卫无功利的真理,捍卫理智的独立性,捍卫个人判断的权利,并拒斥将正义和真理隶属于革命的阶级斗争的马克思主义观点。

    记得著列汉诺夫对我说过,凭着我的独立的唯心论哲学,我不能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其实,这个问题也放在了那些欣赏共产主义的社会真理的当代知识分子面前。人们拒绝向阿。日德讲述他们在苏维埃的俄罗斯所见到的真理的真相,因为真理没有向个体人敞开。阿。日德不应庇护那种经由无产阶级革命斗争产生出来且服务于无产阶级自己的真理,以致使那些同最显见的事实贴合在一起的真理变成了谎言。如果这项谎言确实有损于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那是因为这项谎言取用了无产阶级斗争的不可或缺的辩证因素铸成。我一直沉思并确信真理不为任何个人和任何事物服务。

    退一步说,即便真理对无产阶级革命斗争有害无利,也应该捍卫它,沉思它。但在当代世界中,人们对真理的态度朝三暮四、模棱两可,早已走得很远很远。法西斯主义者和有的共产主义者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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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唯有集体才能认知真理,真理只在集体斗争中才显现;而个体人格不能认知真理,不能为着真理去抗拒集体。

    这方面,我的青年马克思主义时期曾烙印着它的痕迹,后来我以人格主义的名义拒斥马克思主义的这种影响。当然,我仍继续认定马克思主义是一项正义的社会要求。

    这些年来,我发生了一场精神上的困扰与挣扎。浸渍在这场精神斗争中时,我接触到了易卜生和尼采,这于我有着极重要的意义。易卜生、尼采不同于马克思、康德,他们所拥有的另一类哲学主题深深地吸引着我。一开始,易卜生对我产生的重要意义甚过尼采。虽然迄今为止,我并没有读完易卜生那些缺乏深刻冲动的剧本,但我的道德评判的诸多方面却很贴近于易卜生的个体人格对集体的反叛。过去我还读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从童年起,我就喜欢他。我发现陀氏深刻地关切个体人的命运和个体人格。相反,在俄国左派知识分子的情绪中,在马克思主义那里,我从未发现过他们对这个问题的意识。我也读过尼采的著作,但尼采在那时尚未引起俄国文化界的普遍注意。我可以这么说,尼采贴在我禀性的这一极上,而列夫。托尔斯泰贴在我禀性的另一极上。

    有时,我内心的马克思和托尔斯泰也让位给尼采一人,但即便如此,他们却始终未能把我的哲学思想装进完成了的形式中去。

    尼采的价值重估和尼采对理性主义、道德主义的拒斥,都进到了我的精神挣扎中来,并汇合成一股作用力,潜在地影响着我。我曾经同马克思和尼采在真理的问题上冲突过。

    无论如何,我的人格主义总在不断强化并锐敏起来,这与我对基督教的审视有关。于此,我看到各种心理作用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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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而人却很难同时囊括一切,很难成为一个圆满的整体。人没有力量导向和谐,没有力量把一切都统一在一个本源中,人常显示相互对立和相互排斥的因素。这些对我来说,则意味着爱、自由、独立性、个体人格的创造使命与社会进程的冲突,因为,社会进程扼杀个体人格,视个体人格为工具。

    当然,在自由与爱、自由与使命、自由与命运之间也存在着冲突,但这是一种植根于人生命更深层面上的冲突。

    当我在自己生命的起点上奋起反抗贵族社会而投入革命知识分子的阵营里时,我的最主要的力量都用于抗击社会环境。但在这个阵营里,我悲哀地看到个体人格价值同样受到蔑视,人的解放到头来更多的仍是对人和人的良心的奴役。

    其实,我早已预料到了这种进程的结果,早已知道这个阵营里的革命者并不喜欢精神的自由,他们否弃人的创造权利。我曾以心理的和道德的内在力量奋起抗击过俄国的第一次小革命①。

    它在精神方面实在太平庸,它施给人的道德结果不堪想象,我反抗的矛头便主要集中于此。当然,这次革命也蕴含着政治和社会方面的解救,我对此并不反对。我曾充分地体察过这次革命的种种情况,致使我把批判俄国左派知识分子的传统精神视为己任。从那时起,较之远离仅在某种意义上讲的革命知识分子,我更加远离激进的左派知识分子,对他们仅仅留有一点私人的交谊而已。

    早在1907年,我写过一篇预言布尔什维克在革命运动中势必胜利的文章。

    但这些年,对

    ①指1905年的革命。  ——译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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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精神生活产生重大意义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所塑造的那位传说中的宗教大法官①。

    甚至也可以这么说,我之所以成为一个基督徒,就在于接受了那位宗教大法官的基督的形象。在专横的宗教、专横的国家性和专横的革会的社会主义中,我从左边、右边均审视过那位宗教大法官的精神。因此,我虽然朝向他,亲近他,但我反对基督教的一切都归属于他的精神。人、自由及创造是我的哲学的基本主题。我那本《创造的意义》②是“反击与进攻”的书,它传达了我对整个世界的独立的哲学思考。

    应该说,我接触雅各。波墨的哲学思想也颇具意义,由此我得到了精神的嫁接。不过总的来看,我是一名游勇,游离于现存的宗教哲学和社会政治的营垒。

    而对20世纪占优势的思想潮流,我体认到自己内心世界存有一股疏离感,体认到务必要以精神的力量拒斥政界、文学界、宗教界(东正教)。孤独是我生命的基本旋律,我时感自己十分孤独。但依从自己的积极性和战斗性,我又周期性地进到现实的众多领域中去。然而,现实总那么令人沮丧,幻灭感总时时折磨着我。此间,我又以内在暴风雨般的力量体认了俄国的第二次大革命③。我并不否认这次革命势在必行,不否认它的正义性,但革命一开始在精神方面所显示出来的东西,便特别令

    ①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上册368页,“宗教大法官”。  ——译 注②该书全面阐述了作者早期的哲学思想,写于1914年,初版于1916年。

    ——译 注③指1917年十月革命。  ——译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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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悲哀。它收效甚微的种种举动,它对精神自由的扼杀,迥然异于我对个体人格的贵族式解释和我对精神自由的景仰。

    坦率地说,我之所以不能接受布尔什维克的这次革命,其主要原因不在它的社会方面,而在它的精神方面。像我在这里对它所作的这种过于尖锐的表述,也许不近人情,有欠公正,但我以为这次革命不过是宗教大法官的胜利。因此,我不相信他们有治愈创伤的任何可能,也不指望他们去治愈创伤。

    正是为着精神的自由,我被流放到了国外。在北欧,我再度体认到自己内心世界的心理力量。我的这种心现力量作用于两个方面:既批判俄国侨民,也批判欧洲大陆的资本主义社会。在俄国侨民中,我看见他们厌恶和否弃自由,这同发生在共产主义俄国的情景相差无几,甚至还可以说,他们比共产主义革命更远离了真理。任何革命都不喜欢自由,至于革命的使命则是另一码事。在社会革命中,新的社会阶层急骤上升,并涌向政治舞台。过去,他们的积极性横遭压抑,是一群受压迫者;而现在,为着争取自己新的社会地位,他们前仆后继,不惜牺牲。在这样的社会革命中,他们完全不可能弘扬对自由的热爱,不可能仔细地关注到精神的价值。

    这里,我特别无法理解并很难判明的是:那些自认为属于文化阶层,自认为精神文化卫士的人,为何竟如此厌恶自由和否弃精神创造。在北欧,我清楚地看到反共产主义阵营的运动受控于资产阶级-资本主义利益,并染有法西斯主义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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