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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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桥-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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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红康心一横,望了卢永川一眼:“永川,咱俩搞吧?”

卢永川摇摇头:“对写文章我并不精通,派不上用场。”

徐文婥看了他一眼:“那我来吧!”

卢永川心里一沉,忽然灵机一动,说:“我有个最合适的人选。”

众人惊讶地望着他,齐声问:“谁?”连孟超然都不禁有些好奇。

卢永川哈哈一笑,手一指:“他。”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一望——孟超然!孟超然还以为自己身后有人,回头一看没人才知道竟然是自己,他一下子呆住了,指指自己鼻子:“我?”

“对!”卢永川肯定地点点头,问马文生,“他的文学功底够深罢?”

马文生虽然吃惊,但这个问题却是无可质疑的,只好点了点头。

“他的知识面够宽吧?”卢永川又问。

马文生点点头,想起此人课堂上引用波兰教育哲学家苏科多斯基的话抨击自己,嘴里像塞了个苦瓜:“够宽。”

“他的作文写得怎么样?”卢永川又问。

“思想挺深刻,文笔挺像鲁迅,不过……”他想起孟超然的作文总是与“命题人意图”背道而驰心里就别扭,“可以吧,挺有功底的。”

“那就行了嘛!”卢永川一心要捧出孟超然,大为卖力,“你还要求什么呢?咱们班还有谁比他更适合?”

四个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白小萱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辉,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我赞成。”许红康爽快地说。

“我也赞成。”徐文婥、沈丹纷纷表态。

马文生又望了白小萱一眼,白小萱沉默片刻,抬头说:“我不赞成。”

一言既出,石破天惊,众人全都呆了,连马文生也颇为意外。孟超然更是呆若木鸡,只觉心脏就像被扔进煎锅里烹炒一般,酸甜苦辣刺痛灼热,什么滋味都有。

他痛苦,而马文生的意外却是出乎意料喜出望外的意外。他一百个不愿让孟超然负责,他深知此子思想偏激独特,个性实属胆大妄为、放纵不羁,《少年风》一旦落到他手里,后果实难预料,见白小萱反对,借机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问:“为什么呢?”

他指望着白小萱能说出一番独到的见解,借机排斥孟超然,不料白小萱吞吞吐吐半晌,脸红了!马文生失望之极,又问,白小萱想了半天,说:“他……字写得不好。”

马文生心中大叹,这虽也成理,只是怎能服众。果然卢永川立刻驳斥:“《少年风》又不是让他一个人抄写,只不过借他对作品的鉴赏力进行筛选而已。”

白小萱瞥了孟超然一眼,不作声了。

马文生无可奈何:“红康,《少年风》你就和孟超然、徐文婥负责吧!你负总责,需要采购什么东西,需要多少钱,有班费。超然,你和徐文婥具体负责,不用我教你们吧?不熟慢慢摸索。”

一场非正式班会就此散去,孟超然呆呆立在书架前,望着白小萱离去的背景不知是何滋味,发香、鬓影、白色的飘带,他忽然觉得这种印象曾经历过,只是不知在何时,或是前生,或是梦里,总之,那种熟悉的感觉久久不散。

马文生方才留他也没什么事儿,无非是猫见老鼠久久缩在洞里有些寂寞难奈,学几声亲热的猫叫打算引鼠出洞。孟超然知道他绝不会吃素,做出一脸荣幸的样子信誓旦旦表达了一番马革裹尸的气概和决心,然后告辞回家。一出门,忽然想起,老马由始至终竟没问他一句他愿不愿主办《少年风》!而自己竟然毫不推辞,连表面上的不屑也没表现一下,心中窝囊之极,觉得简直拣了一个别人都不要的破烂,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由越想越气,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6】

常弘扬借了辆自行车送孟超然到南关路口搭车,听完他的牢骚,说:“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什么?”

常弘扬犹豫良久,说:“上次调座位是白小萱示意我坐到后面的。”

“什么?”孟超然脑袋轰了一声。

“真的。你离开她坐到最后一排后,她跟我说如果我告诉你,她就永远不来上课。”

“我不信!”孟超然极力冷静下来,“你别怕她伤我,我不在意的。”

“我没骗你。”常弘扬从衣袋内抽出一张条,“这是当时她交给我的。”

孟超然呆呆地接过来,三寸长,两寸宽,一行字:“你是他的朋友,坐到最后一排,他会很伤心的。”

他呆呆地看着,翻来复去,一遍又一遍,心中悔恨交集,又涌起无限的怜惜和感激,本想放声大笑一声,却突然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大喝一声:“上车!”

常弘扬同情地望着他,想说什么又住了口,沉默半晌,说:“回去代我看看我妈。”

孟超然点头不语。

他坐的车是机动三轮车,车上焊个铁棚架,架上裹层帆布或塑料布,丹邑人就是用这种交通工具连接起了乡村与城市。车子手摇发动,柴油机嘭嘭嘭像放炮一般震耳欲聋,即使如此,仍有人憋不住地闲扯。

一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头问旁边那位:“老横,地里活总忙,你还出门逛个啥呀!”

老横大概六七十了,典型的老农民,脸膛像沾了层酱,皱纹爬了满脸,他叹了口气:“唉,还不是为我那老三么!你闹,你闹!支部书记贪就贪罢,碍你啥事儿?结果一闹,让人家说带头抵制提留,弄到城里关了几天,有人出主意说得活动,就是上货吧!咱家也没啥,送些新花生。”

旁边一个中年人接茬:“这世道真他妈的没法儿说,这不我刚到平桥镇串亲戚么,亲家跟我说起那儿的事,人家还编了个歌儿来唱:‘盼一年,干一年,年年不剩钱;耕一春,收一秋,四季汗白流。’村委会贴标语刷白字,说‘要想富,多栽树’,不料一夜之间全给人改成了‘当官要想富,农民身上找门路’。村里现在正查得紧。”

老横大有同感,说:“以前呐,谁敢反对政府?蹲监坐狱事小,丢人呐!现今儿,我家老三一被抓,成了英雄了,乡里乡亲熟不熟都上门说道说道,唉——”

车厢里沉默了,三轮车狂吼着冲进了浓烟之中,转眼间车厢内外身前身后全被烟雾笼罩,立时咳嗽声大作。孟超然捏着鼻子,呛得涕泪交流,一直跑了二三里才算冲出烟阵,老横咳嗽半天,擦擦眼睛说:“这……他妈的哪个龟蛋又在点玉米杆儿?”

干瘦老头咳得脸红脖了粗:“你又不是没点过,剥了玉米,就地一烧,沤肥,又省劲又省化肥,只是在大路旁烧,他奶奶的的确不是东西!”

中年人笑了:“他奶奶的和他妈妈的全不是东西!你们两家的玉米地也在路边,我进城时老横家的田里烧得正旺,说不定就是你家的孙子在点火。”

老横眨眨眼:“顺风飘过来……挺像……真是我家那龟蛋在点?”

众人齐声大笑,正笑时,咳咳之声又响起来,三轮又冲进一团烟雾中。

【7】

孟超然在村口下了车,两边的农田和屋檐历历在目,从田里归来的人三三两两,他感觉又回到了小学时代,放学后就这样甩着书包混在行人中唱着歌儿回家,奈何往事随风,如今已形单影只,寂寞一身。

他家在村头路边第一家,两层小楼,傲然高踞,仿佛南台村头上的一支独角。临街是两间门面房,一间饮料批发部。一间化肥批发部,还没进家门就听见一阵呦五喝六声从里面传来。他的母亲姓谢,叫谢琬,正系个围裙在厨房里忙碌,一听门响走了出来,一见儿子,大为惊喜:“小超,怎么今天回来啦!中秋节也不放假,芊芊盼了你一整天呢!”

孟超然正在疑惑,在大学桥,那种思家的感觉简直能把人炒熟,可一回来,在母亲热情洋溢的关切里它反而消失个无影无踪不留痕迹,他百思不得其解,问:“芊芊呢?”

“疯去了。”谢琬搓搓手,“你爸在屋里陪客,信用社主任、村支书等来了一大帮人。我给你再炒几个菜,你先进去吃点儿。”

正屋的八仙桌旁围坐了六七个人,正猜拳赌酒不亦乐乎。王支书居中而坐,红光满面肥头大耳,谢琬曾品评南台,臧否人物,对他的评语是:“把南台村的地皮刮了三尺贴在脸上。”此人跟孟家民混得像饭碗和筷子,一见孟超然进来,笑着招手:“来,小超,过来喝几盅。来来,来大伯这儿。”

孟家民笑着抗议:“咋能叫大伯呢?那不乱了辈份么,该叫大爷才对。”

“你呀!”王支书拿筷子一点他,“你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了,我也才五十多岁嘛!你叫我叔呀!让我多活几年吧!罚酒,罚酒。”

众人一齐起哄,孟家民故作无可奈何,吞汤药般干了一杯。孟超然正饥肠如鼓,这场面他见得多了,应付几句,抄起筷子甩开腮帮子吃了起来,吃了几筷,喝了几杯,他已有些熏熏然了。

和王支书一同坐在北边“上座”的是个大胖子,是信用社主任。王支书的营养集中在脑袋上,他的实力则集中在肚子上,与安禄山的巨腹共垂千秋。不过安禄山自称一肚子赤胆忠心,他老弟的肚子据谢琬形容里面的存货一是大便,二是猫尿,三是钞票。他一见孟超然喝酒气势惊人,一拍肚子:“好酒量!这是大公子呀,真是一表人才!老孟,你福气呀!”

孟家民眉开眼笑,每次见到儿子他都有种如获至宝的感觉,一听夸赞连忙谦虚,一谦虚,又被罚酒。孟超然此刻已有些醉了,他生性恰如马文生的评语:放纵不羁。饿了只管填肚子,饱了又有伯夷叔齐的清高——厌烦,对这种环境厌烦,对这班人压烦,对他们的话厌烦,对他们的动作厌烦,更对他们虚伪的热情厌烦。他见众人对着一杯酒仍在辞让,哈哈一笑,端起父亲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李主任大讶,正瞪大眼看他,他又端起他的酒,杯到酒干。王支书正想拍手称赞,刚举起手,赫然发现自己的酒也没了,他倒像举起手请孟超然喝一样。

孟超然转瞬间将桌上六杯酒息数扫荡,见众人还在面面相觑,哈哈一笑:“醉里且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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