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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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桥-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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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文生皱了皱眉:“你们孙老师怎么说?”

“他同意。让我问问您的意思。”那女孩子见到马文生装甲车般严峻的面容,有些局促不安。

“有些困难,班里七十多号人,很难再挤出地方。”马文生皱着眉头,他很不忍心伤这个美丽的女孩子的心,但实情确实如此。

女孩子可怜楚楚地望着林芷霞,像一只无依无靠的小鹿,马文生的装甲刹那熔化。林芷霞胸有成竹:“后排马小奇的旁边还能放一张桌子吧?”

语调是疑问式,语气是肯定式。马文生踌躇片刻,终于点头:“那你就搬过来罢。”

女孩子神情雀跃,灿烂生辉,马文生不由受到了感染,关切地问:“课程已经进行了不少,你能跟上吗?”

“能。”她甜甜一笑,信心十足地说。

马文生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闪清光。”

“好好学,有不懂的地方多问问任课老师和……同学。”一说这话,他随即想起了沈丹,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女孩子太漂亮,别一问男同学,让他们一个个无心学习了,有马林涛为例,不可不防。”

林芷霞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马文生连转档案都没提,想来是一手包办了。她却不知道,美丽对任何人都是一种征服性的力量,想当年围攻特洛伊的希腊战士一见海伦,都晕了,说:“为了这个女人,再打十年仗都值得。”马文生顺手之劳,大开方便之门就更不在话下。

林芷霞和闪清光欢欢喜喜地走后,马文生见晚自习已经上课,一看沈丹,仍旧紧绷着阶级斗争的脸,只好说:“你回去再考虑考虑吧,别……”

沈丹不待他说完,转身就走,跑出了办公室,才知道已经泪流满面。她回到教室去找马林涛,只见他端端正正坐在桌前,面前端端正正放着一张纸,纸上端端正正写着两个字——检讨。

沈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抓过纸撕成粉碎,转身跑出了教室。马林涛呆了,左右看看,见众脸所向,众目所视,遂坐立不安,踌躇许久,缓缓站了起来,慢慢踱了出去。

※※※

冷月无声听细语,梧桐叶老耐秋寒。

月冷,风寒,夜深,秋重。人不如叶,叶老耐寒。人呢?人正年少。夜风中,语声瑟瑟抖动,将绝未绝,如琴上孤弦,如弦外人心。

忽然有哭声而来,忽然有哭声而去。月下人孑然一身,仰天无语,月光照见了他的脸。

【8】

1995年10月24日,农历九月初一,星期二,霜降,上午7:05分,教室。

孟超然正回味昨夜的甜蜜,他摇身变成了荃儿家大门上的门环,每天她都在他面前来来去去,长伴佳人,无比快乐无比幸福。有一次荃儿的手触上了门环,——那简直是摸在了他的脸上!一霎儿,灵魂儿飞上了半天,但他无比执著,坚决向玉皇大帝请求再度下界,并庄严发誓,这辈子只当门环不成仙!

面前是本英语书,看了一阵,课本变成了周公的请柬,上注:菜有龙肝,酒有琼浆,乐有霓裳,客有荃儿。他大喜,半推半就地接过,正欲赴约,忽然门一响,林芷霞和一个女生抬着张桌子进了教室,径直放在了马小奇的旁边,低声对他耳语几句,笑着走了出去。马小奇顿时瞪圆了眼睛,木雕泥塑般呆呆地望着门口,嘴边忘了合。

孟超然扭头望了一眼,门口什么也没有,不禁纳闷。他刚想以书遮脸,蒙头大睡,门又开,林芷霞抱着一堆书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女孩子。他只觉脑袋“嗡”地大响,心血冲喉,差点儿跳起来——正是他的“荃儿”!

这一刹那,他的思维紊乱到了极点,教室里也静到了极点。他以为是在做梦,不由自主伸手向自己额头拍去,手未及额,只听啪地一声脆响,杨辉的手先他一步拍上额头,寂静中分外悦耳。众人一呆,随即哄然大笑。“荃儿”惊讶地向这边望来,顿时美目生辉,流光四溢。孟超然也倒霉,明明是杨辉拍的额,可这小子的手早已放下,而他还傻呆呆地举着,“荃儿”的目光正好捕捉到了他!孟超然如遭雷殛。

整个早自习他迷迷糊糊,只听到“荃儿”一句话——“不用了,习惯就行了。”那声音从天外飘来,柔柔的,极富磁性,像她的人一样清丽。

晚上一回寝室,众人压抑了一天的情绪猛地爆发了。

一个室友打听:“那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马小奇亮出“独家专卖,别处无售”的招牌,嘿嘿嘿只是笑个不停。

另一位以武力威胁:“你小心怀璧其罪,快说!”

“好听得很呐!”马小奇得意洋洋,“姓闪名清光,今年十七岁,县城西关人氏,一个爸,一个妈,外加一个哥。”

许红康惊讶了:“你不到一天就……”

马小奇得意得合不拢嘴:“呃……我呢……近水楼台……那个……而已,你们奋起直追……啊?……奋起直追……”

孟超然满肚火气:“闪清光……荃儿!唉,费尽心机,到了最后一个字走火入魔。”

想着自己逐字分析她的名字,越想越懊恼,感懊恼就越气愤:“这帮小子凭什么这么容易就知道她的名字!你们骑自行车追过她吗?你们为这个名字流过血吗?你们查过字典吗?你们绞尽脑汁了吗?不懈追求换来的是谬误,安坐不动得到的是真理,这世道!”

但他生来具有阿Q精神,一愁之下遂即释然:“看来我们之间还是有缘的……有缘呐!否则我在文班她为什么也突然就来了文班?这比之当初的一入理班深似海,从此清光是路人已不可同日而语,有了质的飞跃!”

他欣喜不已,然而刚过了两天他便知道自己错得多么厉害:沙漠里没水喝不要紧,顶多渴死;问题是天空突然出现了海市蜃楼,一弯清溪粼粼而动,这不但得渴死,还得气死。

她太注目了,几乎所有男生都蠢蠢欲动,却是谁也不敢对她稍加殷勤,因为自己一动,背后的睽睽众目必然群起而攻之。没有哪个人敢第一个吃螃蟹,孟超然更不敢,经过入学以至现在的重重打击,他整个身心无比疲惫,再也没勇气更没力量去迎接那些突如其来的挑战,最不幸的是他从前和白小萱爱得太痴太绝太无所保留,一桩桩轶闻整个大学桥无人不知——爱到不能爱了。在这种压力下,不到一个月,他终于应了杨辉赌注——退化成了兔子,甚至老鼠,整天缩到洞里竖起警惕的耳朵,一有风吹草动,立刻草木皆鹰,草木皆猫。他深知,自己在众人的眼中已成了不折不扣的情种,成了白小萱生死绝恋的殉葬品,一旦曝露心事,便会引来众目所视,众手所指。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场爱的企盼,正当幸运之神对他微笑着打开幸运之门,他才发现自己面对的是无穷无尽的烦恼锥心刺骨的痛苦。

【9】

转眼,已入深冬,公元纪年已经是一九九六年。南台饮料厂创业一年,以骄人的销量横扫丹邑县饮料市场,七八月份,“冰川”饮料甚至冲进了邻县河口,让河口数家饮料厂的老板们坐卧不安。孟家民和谢琬自然是举杯相庆了。谢琬说到做到,手里一有钱便在东关买了座房子,为此事两人没少吵架,孟家民野心勃勃,计划第二年便扩大规模,但谢琬送他一联:“你有才,有才而无雄才;你有略,有略却无大略”。横批“见好就收,快买房子”。孟家民气成了猪八戒,一撂挑子便要回高老庄:“我不干了!有本事这厂子你干去!”

他却忘了谢琬不是唐僧,不吃素的,说干就干,拿出钱便买房。孟家民急了,连做揖带跺脚,终于跺下了一厅,买了个三室一厅。买了房子,就得装修,孟家民无可奈何,只得忍气吞声,翻干了被谢琬豁得惨不忍睹的腰包——地板砖、墙壁板、壁灯、吊灯、冰箱、彩电、音响等等之类,忍着痛往里搬。

一有了家,两人经营多年的关系网立刻显现,县府、工商、公安、税务、生意场以及社会上的一只只蜘蛛便在孟家的客厅里纠结不清,隔三岔五狂饮瞎喷,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沙龙,两人应酬不断。孟超然兄妹苦了,有时候大盘小盘满桌菜,有时候碗干锅冷火不开。芊芊愤而离去,吃住在学校,孟超然怒极而仿效之,召来同学慨然做东,一拨接一拨,连天累日,把父母气得口袋里淌血。

昨天晚上许红康、马小奇、马林涛、徐文婥、沈丹、林芷霞、杨辉才走,老天纷纷扬扬落了一夜大雪。第二天,仍下不停,天气一时冷到极点。谢琬大喜,私下跟丈夫嘀咕:“天一冷咱就放心了,听小超说学生们一个个冻得龇牙咧嘴缩成了猴子,女孩子们诅天咒地,穿上厚厚的绒衣肿得像头企鹅。这回,他们肯定不会再来了。”

“不见得,不见得啊!”孟家民心惊肉跳。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吵杂:“妈——爸——开门!同学来玩儿了。”

两人顿时瘫了下去。

这次来的是周启、卢永川、常弘扬、任中华,人虽不多,但全都是精锐——个个饭桶,人人海量。谢琬强打精神,系上围裙痛苦地进了厨房,大盘小盘一起上。孟家民则宛如挨宰,哭丧着脸,粗茶薄酒往上端。刚喝了一瓶,常弘扬鼻如猎犬,“咝咝”嗅了两下,说:“我怎么闻着有种浓浓的酒香?”

孟超然一跃而起:“我去找找。”瞬间掂了两个瓶子过来,“哈!真有口福,这里有一瓶半茅台!”

众人齐声欢呼,谢琬目瞪口呆。孟家民心中淌血,长叹一声,回卧室蒙头大睡。客厅里众人则吆五喝六,开怀畅饮。周启量浅,三杯便倒;卢永川喝啤酒如开水,喝白酒如中药,二两下去便去见了周公;常弘扬三人酒量甚豪,但斤半茅台可不是开玩笑,再加上方才喝了别的酒,还剩二两便胡话连篇如坐风筝。

谢琬悄悄问丈夫:“你那茅台多少钱一瓶?”

“二百……八十……”

孟家民心痛之极,脸上肌肉全缩到一块儿了。

“啊?”谢琬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等清醒过来,觉得客厅里寂静无声,问,“他们怎么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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