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桥》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学桥- 第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智慧女神来看望他,说:“我有神力能使时光倒流,普罗米修斯,你可以再选择一次。”

普罗米修斯沉默片刻,说:“既然总要有人受难,那就选择我罢。”

真正的受难开始了。

【3】

孔子云,益者有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无友不如己者也。简而言之,就是别和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大学桥的前身是明清时期的县学,儒家传统至今恪守。底子既已摸过,谁优谁劣也记录在案,那便要实行分区隔离政策,免得尖子生被差等生拖了后腿,优等生被劣等生同化,方法就是——调座位。

按成绩调。全班人站在走廊上,马文生按名次念,念一个进一个,座位自便。用他的话说,这叫“体现公平”。说是公平,巨大的不公表面上都看得出来,金字塔的塔顶和塔基绝不会在水平线上。中间位置好,光线好,起坐方便,自然被大资产阶级占据。至于中小资产阶级则环而拱之,分到了鱼头和两侧骨头里的碎肉。再往后紧衔着小资本家屁股的,自然是手工业者们了。而最末一排骑在鱼尾巴上的难友们连无产阶级也算不上,人家还有挣脱锁链获得世界的那一天,他们则连锁链也没有,只是一颗钉在墙上的钉子,客气点儿说是编外人士过剩人类,不客气说只是健康肌体上惹人厌的肿瘤。

据孟超然考证,老师们之所以热衷于划分等级,是缘于一种潜意识。想当年三教九流排名第九,臭老九给人叫惯了,连乞丐都不如,文革时又惨遭批斗,苦不堪言。如今翻身做主当了统治者,但那种屈身于第九等的自虐性心理依然根深蒂固,他们既不能有失体统在学生脚下俯首低头,那就让学生在他们脚下俯首低头;既不能自己分出等级一层一层地压,那就把学生分成等级,让他们自己一层一层地压。自虐狂和虐待狂只是同一心理的不同方面,很容易相互转化的。

虽然能像历代的小民一样背地里腹诽一番,可他还是别无选择地接受了这种屈辱的地位。走廊上,人群渐稀,滞销的商品仍像一只只可怜的羔羊等待着上帝的召唤。不在其位,不知其苦,那种屈辱的感觉优等生们永远不可能体会,那就是审判台,就是耻辱场,就是垃圾箱,当别人一个个地被召唤,只剩下你自己,就意味着你在向别人证明自己是垃圾,是弱智,是最最低能的人!教室里高朋满座,走廊上空留自己,那种孤独和孤立,那种残忍和残酷,那种愤慨和愤恨足以使一个人甘愿和整个世界一齐毁灭,何况是正处于叛逆时期的少年!

然而对于老师来说,按成绩排座次却无疑是最好的方法。除此以外还有别的吗?按身高排或按眼睛近视度数排?这根本不能体现公平,以成绩名次衡量学生的大学桥,只有这种才是最公平的。不过本班情况又有特殊,一方面标榜着公平,马文生又表示:情况特殊的可以打招呼,例如近视,个矮等。于是眼睛度数2。0和2。2的杨辉和罗新奎双双“近视”,坐到了前排。其他“钉子户”也各施奇招,占据了有利地形,自然而然,孟超然就垫了马蹄。他不屑于向老马说小话,最后一个走进了教室,一进教室他才知道自己错得多么厉害,教室里仅留一张座位,所有的人都盯着他。然而奇怪的是那个座位并不在最后一排,而在第四排的过道旁,旁边是白小萱。这简直是装近视说好话也求不到的好座位!他走到旁边,犹豫了一下,忽然发现常弘扬以第十七名的成绩竟然坐在了最后一排!他明白了,默默地坐下。

一见他坐下,杨辉差点儿气得背过气去,他不顾颜面费尽心机才得到了离白小萱两米远的位子,常弘扬与她同桌他无话可说,毕竟人家有那成绩,白小萱还不如他。可是就在这节骨眼上常弘扬竟然把这个位子留给了孟超然,这小子不费吹灰之力靠近了他梦中的佳人,这如何不让人生气?

他不自在,孟超然更不自在,只觉屁股上扎了根刺,到处是刺,连白小萱冲他的微微一笑都是刺——讽刺。白小萱曾嘲笑他是一只与众不同的苍蝇,苍蝇是真的——老师眼中的苍蝇——与众不同却是假的,同所有的男孩子一样,他不但多情,而且自作多情,自己对白小萱大有好感就认为对方对他也大有好感,既然这样,虽然能和她坐在一起却让她看不起,这位子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一下课,他就把常弘扬撵了过来,怀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心理坦然坐在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同桌的白小萱一脸漠然,睬也不睬。一坐到墙角,孟超然便沉默了下去,永远地沉默了下去。他那屈辱的感觉倍于常人,天才和感悟力是双刃剑,是致命伤,他心在天上,他人在地下,巨大的落差形成一个感情的瀑布,他的心就是岩石,水滴石穿。自信心被彻底摧毁,奋斗力被无情扼杀,他终于成了六班里平凡的一员。

然而对于学校和老师而言这是一个伟大的胜利。经过课堂上数度交锋不能取胜,他们终于用釜底抽薪摧毁其信心的方式征服了这个倔强的少年,让他永远闭了嘴。

上帝把撒旦打入了地狱,马文生镇压了孟超然,从此再不会有人蛊惑他亲爱的学生们,班里纯洁清净,一片新气象。他开始重建自己的统治秩序。

几乎从开学第一天始,他对那个高大稳重的男生许红康就颇为欣赏,此次许红康又考了第一名,简直让他如获至宝,当即召来以班长之宝座相许。

许红康的家乡是县西边界丹河河谷旁的一个小村,人多而地少,地少而贫瘠。对于依赖土地而生存的农民来说,这简直就是上天注定的悲剧,然而没有哪个人愿意离开这片土地,去开拓另一个生存空间,这种意识甚至根本未在其思想中存在过。

叔本华哀人类之执迷曰:“到处都是凉爽的场地,而我们却是生存在必须不停地跳跃疾走的由灼热煤炭所围成的圆周线上。”

许红康没读过叔本华,但他靠着一种近乎先天的渴望踏下了灼热的圆周线,来到了凉爽的场地——告别贫困的许村,来到富庶的县城,他再也不会回去了。要想赢得自身之优裕,就要靠自身之奋斗。听了马文生的安排,他有些心动,踌躇了一下,说:“我怕干不好……徐……文婥也挺有能力,你为什么不考虑她?”

马文生点点头:“她的确有能力,你认为她合适?”

许红康真的踌躇了,半天才说:“她的能力……当班长是足够的,只是……她性格太强,怕不容易和同学搞好关系。”

见他对徐文婥先肯定又否定,马文生糊涂了:“你认为谁当班长合适呢?”

成败与否,一言而决。许红康一咬牙:“如果马老师相信我,我就干干试试,不行,你再撤了我。”

“好!”马文生点头同意,“能力是在实践中煅炼的,我相信你能行。”

“只是……”许红康欲言又止,见老马以目相询,颇有些尴尬地说,“希望你能让徐文婥做团支书,帮我一下,毕竟……她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

马文生欣然同意,于是统治秩序就此建立:班长,许红康;副班长,卢永川;团支书,徐文婥;体育委员,杨辉;文艺委员,沈丹……语文课代表,白小萱……

这次权力的分配基本上是按成绩和名次划定的,除第三名的马林涛两耳不闻窗外事,甘当书虫不做苍蝇,更不叮有缝的蛋外,第一名许红康、第二名卢永川、第四名徐文婥形成了一个三人权力集团,牢牢把持了班里的内政外交,人称“黄金三角”。然而最志得意满的还是杨辉,此人高大英俊,善踢足球,颇有毛宁的蛛丝马迹。他有个绰号——“小贝利”,后来贝利成了糟老头子,他另觅高枝,傍上了阿根廷新秀马拉多纳,概而括之,成了“小马纳”;但此人颇不争气,吸毒比踢球还有名,杨辉怒其不争再度更名,成了“小罗纳尔多”,简而言之,就成了“小罗纳”,前后只改一字,不伤元气,他颇为得意。现在就更得意了,成了统治阶级的一员,虽说仍用的是“2。0近视”的方法,但他发现一成统治者后,他竟然改变了天气——白小萱对他的态度,原本他以为看似无晴却有晴,现在则由冷阴到热“晴”,他大喜过望,天天往常弘扬那儿跑,而常弘扬则日日被驱逐,成了流窜犯。

常弘扬大感窝火,去找孟超然,见旁边没人,低声说:“你的小龙女被人霸占了。”

孟超然现在像个和尚:“我没小龙女,又哪儿来的霸占?”

“白小萱就是小龙女,只有你才配得上她。”

孟超然冷冷一笑:“她是小龙女不假,可我是垃圾,焦大不喜欢林妹妹,垃圾也不喜欢小龙女,只喜欢臭虫。”

常弘扬一怔,急了:“你……你他妈不是垃圾,是臭虫!”

孟超然淡漠之极,毫不以为辱:“臭虫好啊!鲁迅先生说过:外国也有叫化子,也有草舍、娼妓、臭虫。楚留香还是臭虫呢!”

常弘扬无可奈何:“你是……最臭最臭……最臭的臭虫!”

孟超然一拍桌子,常弘扬以为终于激出他的小气了,不料他又一拍手,赞道:“好!在臭虫中,最臭的臭虫就是最优秀的臭虫,我是臭虫,但我是最优秀的。知我者,弘扬也。”

常弘扬肺都气炸了,他也知道孟超然在跟他胡扯,但他实在不愿意见好朋友就这么一蹶不振。尤其令他可悲的是从前孟超然清高孤傲,爱惜羽毛至一句粗话也不说,现在竟然自甘为臭虫。一个人若什么话都不能让他伤心,那只能说明他无心。常弘扬知道他并非无心,只是心死了,但偏偏想不出法子让他复活。

“你真的不喜欢白小萱?”他又问。

“不喜欢。”

“真的不喜欢?”

“真的不喜欢!”

“那你昨晚说梦话干嘛喊出她的名字?”常弘扬在字句上设了个陷阱。

“什么?我喊出了她的名字?”孟超然惊疑不定。昨晚他真的梦见了白小萱,只不过她在天上的云彩里飞,而他则是个乞丐,那种可望而不可及直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