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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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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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发生,时间总是那样自顾自的流过去。日升月沉,花开花落,一转眼间,又是圣诞红怒放的季节了。

可欣抱著一大叠书,和湘怡并肩走出了校门,沿著和平东路,她们缓缓的向前走著,风很大、她们围著围巾,仍然感到寒意。“可欣——”湘怡先开了口,带著几分不安。“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什么?”可欣问,把围巾拉紧了一些,寒风下,她看来有些弱不胜衣。“可欣,”湘怡咬了咬嘴唇,“这半年多以来,纪远没有一封信给你,也没有一点消息给你,你对他难道还没死心?我想,他可能永远不会再露面了!”船28/55

“不错,”可欣点点头:“我也这么想。”

“那么,你还等待些什么呢?”

“我根本没有等待。”“这话怎么讲?我不懂。”

“纪远的躲避,早在我意料之中,”可欣淡淡的说,好像并不关怀。“我也丝毫不存著和他结合的念头,那一段故事已经过去了,我把它藏在心里,知道自己爱过,也被爱过,就够了。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学会如何处理自己了,除了按部就班的过日子以外,我不对任何事情抱希望。没有希望,也就可以避免失望。”“既然你对纪远已经不抱希望,”湘怡谨慎的说,注视著可欣:“你和嘉文有没有破镜重圆的可能性呢?”

可欣怔了怔。“你是什么意思?湘怡?”

“我就是问你,你对嘉文还有没有些微的爱情?假如嘉文——仍愿意和你重归旧好,你愿不愿意再考虑和嘉文的婚事?你知道……”“湘怡!”可欣打断了她。“你和嘉文之间不是已经很好了吗?”“我们——是很不错,”湘怡顿了顿。“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你对嘉文一点爱情都没有了吗?”

“湘怡,”可欣长叹了一声。“我告诉你我心里的话吧,对嘉文,我当然有一份感情,十几年青梅竹马的友谊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抹煞的。不过,自从发生纪远的事件以后,我已经认清没有和他结合的可能性了。不管我和纪远能不能团聚,我都绝不考虑和嘉文重合。你懂了吗?湘怡?婚姻是终身的事情,我不能欺骗他,也不能欺骗我自己。——而且,我对纪远——”她又长叹了一声,幽幽的说:“——始终未能忘情。”

湘怡深深的注视著可欣,沉默了一段短短的时间,然后,湘怡轻声的说:“那么,可欣,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我和嘉文——预备在耶诞节订婚了。”

可欣很快的抬起头来,望著她的朋友。接著,她热情的握住了湘怡的手,亲切而恳挚的说:

“我猜到可能有这一天,恭喜你,湘怡。我不能希望有比这个更好的结局了。”湘怡苦笑了一下,神情中有些萧索和落寞。低著头,她默默无语的走了很长的一段,才用低低的声音,像叙说一个梦似的说:“我爱他已经很久很久了。可欣,那时他是你的未婚夫,我只能把这份感情放在心里。”

“是吗?”可欣十分惊奇。“我居然没有看出来!”

“从你第一次把他介绍给我的时候开始。”湘怡继续的说:“我参加你们每一个聚会,只因为有他!我从不敢希望有一天能得到他,我只要能看看他,听听他的声音,也就满足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和他订婚。”

“湘怡!”可欣低喊著:“这一切真有些奇妙,不是吗?或者,他生来就该属于你的,注定了要属于你的!湘怡,我很高兴,真的!”她的眼眶湿润了:“他是那样一个天真的——

孩子,你会给他快乐的,你比我更适合于他!”她激动的摇著湘怡的手:“祝福你们!湘怡!但愿我能够参加订婚礼!”

“你要听我说吗?可欣?”湘怡忧郁的问。“怎么?”“我不希望你参加订婚礼,也不希望你参加婚礼,请你原谅我的自私,可欣,我请求你不再和他见面!行吗?”

“怎么——”可欣抗议的喊。

“他没有忘记你,可欣。”湘怡静静地说:“他爱著的还是你,这就是我的悲哀。”“怎么!”“是真的,可欣。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只是谈你,谈你们的童年,谈你们的细微琐事,谈得伤心了就哭……我答应和他订婚,完全是一种冒险,我希望日子久了,他可以慢慢的把你忘记。所以,可欣,假若你已经决心放弃他了,你就避开他吧!”可欣困惑的望著湘怡。

“我还是不了解,”她闷闷的说:“他既然向你求婚,当然是爱上了你……”“可欣,”湘怡微笑的打断了她。“嘉文的个性你还不了解吗?他就是那样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他并不是爱上了我,而是……一种需要。你懂了吗?我不是他的爱人,是他的一块浮木!”“浮木?”“是的,仅仅是块浮木。他现在像个溺水的人,必须抓住一样东西来支持他,否则他会沉下去。我就是他抓住的东西——一块浮木!”“湘怡,”可欣愣了一会儿:“你决心嫁他了?”

“我决心!”湘怡说:“我爱他,我要帮助他,帮助他长大,帮助他独立,帮助他找回他自己。我不顾一切后果——虽然,这种婚姻的基础并不稳固,很可能会变成悲剧,但我顾不了,我爱他!”可欣揽住了湘怡,紧紧的握著她的手。

“你们会幸福的,”她保证似的说:“他会爱上你,总有一天会爱上你。你们一定会幸福的,我料定会幸福!你是他所需要的那种典型。湘怡,我向你保证,我一定避开,不再和他见面。但是,你们结婚以后,你不可以冷淡了我,你一定要常常来看我,和我联络,告诉我你们的一切情形,好吗?”

“当然,可欣。”她们站在街边上,这已经是该分手的地方了。两人默默的对视著,彼此都还有满心的话讲不出口,好一会儿,两人就这样站在那儿,最后,还是可欣先开口:

“你家里已没有问题了吗?”

“还需要一番革命。”湘怡微笑著说:“不过,我想,补偿我哥哥一些钱,也就差不多了。”

可欣点了点头。“那么——再祝福你一次,湘怡,再见了。”

“再见。”湘怡轻轻的说。

可欣转过身子,刚刚准备离去,湘怡又叫住了她:

“可欣!”可欣站住了,询问的回过头来。

“我也祝福你!”湘怡说,深深的望著她:“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欣笑了,摆了摆手,向家中的方向走去。笑容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太久——因为,眼泪早已夺眶欲出了。船29/55

15

民国四十五年,夏天。

一件“不可能的”工程在这年夏天开工。六千多个退除役官兵和无数的失学青年、工程师、技工、学生从台湾各个角落里涌向中央山脉。开路、架桥、炸山、筑隧道……艰苦而惊心动魄的工程开始了——人的信念撞开了坚厚的山壁,把“不可能”的工程变成了一件“不可思议”的工程。

刚刚有过一次台风和豪雨,山路就显得特别的崎岖、泥泞、和陡峻。纪远和几个同伴,穿著笨重的长统爬山鞋,扛著十字锹,背著行囊(里面装满了踏勘工具、绳索、急救包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那条临时搭起的栈道上走回到工地。望见那一排数间茅草小屋和帐篷时,他不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就是这样,不住的勘查、测量,勘查、测量,从一座山翻到另一座山,整日与岩石、树木、泥泞为伍,和蚂横、蚊蝇、毒蛇作战,在崇山峻岭,杳无人迹的地区穿出穿进,这种生活,他已经过了整整的半年了。

半年来(从四十四年冬天到四十五年夏天),他跟随著许多经验丰富的工程师们,深入山区,研究路基、桥梁、隧道、涵沟、挡土墙、驳坎……的种种问题,踏遍了合欢山、黑岩石、羊头山、馒头山、立雾大山……等重重山峦,在艰苦而困难的工作中,早已和城市脱离了关系,嘉文、嘉龄、可欣、湘怡、胡如苇……这些距离他已经很远很远了。他心中和眼睛里都只有山林树木和峭壁绝崖。整整半年内,他只到过花莲一次,台中一次。他没有再去台北,料想中,他在朋友们的记忆里大概已经褪色了。

横贯公路正式开工以后,纪远原准备离开山区,再回到人的世界里去,但是,那轰轰烈烈的工程把他留住了,他舍不得离开,不为了那为数可观的薪水,是为了那种气魄和精神,对他具有绝大的感召和吸引力。而城市中,却有著过多该埋葬的记忆。他留下了。日日与岩石、钻孔机为伍,与赤裸著上身、汗流浃背的荣民们相对。他不可否认,自己经常会陷在一种苦闷、迷惘、和暴躁的情绪里。于是,他会抓一把铁锤,脱掉了上衣,加入那些工作的人们中,用铁锤猛敲著那些顽石,他工作得那样发狠,似乎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撞开那巍巍然屹立著、坚不可移的山壁。每当这时候,他的同事的工程师们,以及工务段的驻扎人员和医务人员,都会微笑著说:“纪远又在发泄他用不完的精力了!”

一天的苦工,会使他饱餐一顿,然后倒在任何一个地方,帐篷内、草寮中、或铁皮顶的“成功堡”里,甚至于露天的岩石和草丛内沉沉睡去。他最怕无眠的夜晚,那交叠著在他脑海中出现的人影常让他有发狂的感觉,于是他只有爬起来,找一瓶酒喝到天亮,再带著醉意去击打那些永远击打不完的岩石。工务段的人常纳闷的说:

“常看到纪远喝酒,就没看到他醉过,别人喝了酒要睡觉,纪远喝了酒就敲打岩石!”

在他们心目里,纪远是个不可解的青年,二十几岁的年纪,肯安于深山莽林的生活,没有丝毫怨言及不耐。工作起来像条蛮牛,不工作的时候,就沉默得和一块大山石一样。有时,他们拍著他的肩膀问:

“喂,纪远,你的女朋友在那儿?”

纪远会瞪人一眼,一声不响的走开去。久而久之,大家对他的女朋友不感兴趣了,他们给了他一个外号,叫他做“不会笑的人”。他性格里那份活泼轻快已经消失了,山野把他磨练成一块道地的“顽石”。

在这些同事中,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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