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空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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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空曲-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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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迷人?月下幽会?娇俏消魂?这些轻佻的字眼教采眉气得火冒三丈,强烈的怒气竟将害怕也驱走,而看见她私密的绣鞋在海寇的剑上挂著,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她不假思索,霍地由井後站出,手臂伸直,极愤怒地说:“绣鞋还我!”

“采眉?!”怀川在情急之下喊出她的闺名,并挡在她的面前,怕她受到伤害。

她实在是太生气了,於是想也不想的推开,“士可杀、不可辱!你们夜袭竹塘,要抢要杀都随便,但我孟采眉行事向来清白无愧,绝不受诬陷及侮辱。绣鞋拿来!”

四周蓦地陷入一片寂静,连“阿奴”也不再乱动,直盯著采眉看。

怀川已些微了解她的烈性,手下意识的紧握住剑,绝不许任何人伤她一分一毫。

采眉可完全不怕,反正後面就有一口井,大不了投井一死!

很意外的,李迟风竟跨下马来,取了剑尖上的鞋,很有礼貌的递到采眉面前;怀川小心翼翼的替她伸手接过,再还给采眉,眼神中充满戒备。

采眉这才看清海盗头子的真面目,本以为那粗鲁低俗的口吻会是出自一个横眉竖目及满脸横向的人,但眼前的李迟风,模样虽黝黑脏乱,却比想像中的年轻,那浑身的野性并不带有暴戾的杀气。

“谢谢!”她倨傲地说。

“不谢。”李迟风带著笑,还故意咬文嚼字地说:[孟女“士”正气凛然,敢问是何方人氏?”

“孟姑娘乃绍兴已故夏总兵大人的长媳。”怀川替她回答,“竹塘是她的居所。”

“夏总兵是忠义之士,连我们海上兄弟都佩服,失敬、失敬!”李迟风又说:“听姑娘的芳名及身分,是否为当朝建醮的三大观音之一?”

连这亡命之徒也知道观音奉紫姑神之事?怀川没好气地说:“这与你有关吗?”

“我李迟风没什麽嗜好,偏偏对观音最有兴趣,还许了个愿,只要是观音,我有求必应。”李迟风笑嘻嘻地说:“孟姑娘请下指令吧,”

这人一定是在开玩笑,但他目光炯炯、耐心等待,逼得采眉不得不开口,“呃……竹塘只是个穷乡僻壤,无财无富,没有什麽好劫掠的……”

“不劫不劫!我们就只是路过而已。”李迟风爽快的说。

采眉看了怀川一眼,似心有灵犀般地又说:“严氏父子恶贯满盈,天下人皆想除之,呃!你应该帮助狄岸诱出罗龙文才对……”

“只要你观音说了,我一定照办,但需要一点时间就是了。”李迟风对采眉说,眼睛却注视著怀川。然後不等他回答,也不多一句罗唆,便翻上马背。

他将手里的火把一挥,二十多道炬光齐齐离去,马蹄踏地及呼啸声如来时般突然,也去得不可测,仿佛一场梦,同样的月光中,只留下他们两个。

采眉睁著明澈的眸子问:“他不是认真的吧?”

“他是认真的,想来他也是在追踪我,有和我合作的意愿,否则不会到竹塘来。”怀川望著黑暗说。

那麽,狄岸又为何要回竹塘?在两个月的消失无踪後,竟又大剌剌的出现,扰得人没完没了。

采眉正要质问时,他反而先开口教训她,“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先是为了一把剑,再是为了一只绣鞋,全然不顾危险。今天遇到的若不是李迟风,我恐怕要陪你一起送命了!”

“谁要你陪?你的命你自己留著!”采眉话一出,才发觉竟有打情骂俏的味道。她轻咬下唇,气鼓著腮帮子转身,迳自往後山走去,想告诉大家说海寇已退,一切都有惊无险。

怀川尾随在後,因任务终於完成而情绪放松。李迟风那个人喜怒无常,极难捉摸,因此,任务能够顺利达成,一半还得感谢采眉的介入。

他很纳闷,为何每见她一次,就会多一份惊奇?她不过是个女流之辈,没有盖世武功,脚跑不快、手不能提,连门都不许单独出,标准的菟丝之柔、蒲柳之弱,怎麽却让人觉得她带有控制人的力量呢?

※※※

海寇离去,不抢劫、不杀人,竹塘居民能平安回家,无不欢天喜地,以为是神佛保佑。但夏家可就愁云惨雾了,因为老夫人卢氏受到惊吓,气血冲脑,瘀肺塞肝的,使得原就羸弱的身子不堪负荷,人陷入了昏迷。

自绍兴延请来的大夫来了又去,大都是摇摇头。

巧倩哭红了双眼,泪水滴在密绣的鸯鸳芙蓉上,感叹这几年的挫折,全无待嫁女儿的欢喜。

采眉则日夜服侍汤药,几乎衣不解带。她与婆婆相处虽仅有三年,但因那共同的命运,也有了极深的感情,她不敢指望婆婆天年高寿,但至少也要让她亲眼看到夏家沉冤得雪,才有天理吧?

其中最悔痛的是怀川!

他多少次骂自己,既是已死的人,为什麽还要露面?而露面一回,见万叔尽忠、采眉尽孝,也该放心了,为什麽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到竹塘?

最後的结果,竟是将李迟风引了来,一场虚惊,使得受尽折磨的母亲全然崩溃!

“娘,我对不起您,我不该扰您清静,带来这许多麻烦。”怀川在卢氏的耳旁低声说:“娘,求求您睁开眼,我是怀川啊!没有死的怀川,想孝敬您一辈子的怀川,求您醒来吧……”

他都是趁采眉前脚一出,就赶快守在母亲床前说话,期盼母亲能因为感应到他的存在而苏醒。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希望更显渺茫,他的悲伤也愈多。

四月晴暖,花开了又谢,采眉早已失去赏花的兴致。哪唧虫声中,她端著烛火来到卢氏的房外,药味幽幽地散著,她也一眼看见跪在床前的狄岸。不只一次,她发现他对婆婆的病重露出痛彻心扉的模样,他和怀川的交情真的好到那种程度吗?

采眉讨厌他,因为他引起她混乱又难堪的情绪,以及不足为外人道的迷惑。但有他在近旁,令她又有一种慰藉,生活像带了劲儿,也没有夜里得检一百个铜钱才能睡的念头了。

她轻咳一声,怀川急急地站起来,两人隔著一段距离。快速的瞄了他一眼,采眉看出他的苦恼和憔悴,那是一个大男人不该有的神情,心里不禁有些微微的痛,但表面上仍装得很冷淡地说:“夜深了,狄公子回房去吧!我娘由我照顾就好。”

若是平日,怀川会二话不说的转身就走,但今晚的采眉看起来似乎特别疲倦,脸色苍白,他於心不忍的说:“就由我来守夜吧!你已经几天没睡好,再下去,恐怕你也要病了。”

他的关怀,无论有意或无意,皆以某种力量冲溃了她的心房。但她不能感动,只能以更漠然的语调回答,“不!这是我的职责,不劳你费心。”

怀川看的是她外表的排拒,完全不知她内心的挣扎,因为对她的敬重及自身的计画,他尽量不冒犯她,虽然有几次仍过了火……如果他愿意承认,其实他违反原则,两次、三次的回竹塘,都是因为采眉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他步出母亲的房间,却不走远,就靠墙坐著,能听见里面的动静,也算是一种守夜,他已做过好几回了。

他望著天上明灭的星子,花香无人闻、花落无人理,这样相见不相认的飘泊日子,何时才能结束呢?

他的心似有两股力量在拉扯著,江南的竹塘是爱、江西的袁城是恨,男儿胸怀大志,大恨比小爱重要,不是吗?

他渐渐闭上眼睛,在梦里仍和自己的心对话著。突然,远处有瓦碎声传来,惊醒了他。

月华如霜,铺了一地的静霜。他由窗外往里看,烛火很暗淡,采眉正歪在床前,已体力不支地睡去了。

他轻轻步入房内,母亲一如平常微弱地呼吸著,采眉就在他的面前,不划鸿沟、不结冰霜,活生生一个柔美无防的女子。他静静地凝视她,她到底有什麽地方与众不同呢?

对怀川而言,女人不外乎两种。一是贤妻良母型的,为宗族承传所需,以三从四德附属男人;一是风尘女子,有歌楼名妓,有江湖侠女,是男人的红粉知己,可纳为妾。

他的兄弟好友,大都一妻在家,多妾在外,潇洒来去。在没有真正遇见采眉之前,他几乎不太注意女人。

采眉是典型的贤慧妻子,但似乎又不只如此,仅是她贞烈的个性,就足以教人刮目相看,难以忘怀了。

彷佛有风吹入帐,怀川尚未移开目光,就听见细若游丝的声音唤著,“怀川……怀川……

卢氏的手无力地举著,像在招唤某人。怀川呆愣住,因为采眉的一双手立刻握过来,急切地说:“娘、娘,您醒来了吗?我是采眉啊!您听到我了没有?”

“怀川……”卢氏又伸出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找著。

采眉还无暇去想狄岸怎麽会挤在这里,只催他说:“快抓著,快假装你是怀叫喊她呀!”

这是怀川迫不及待想做的事,於是,他真心诚意地叫道:“娘……”

卢氏盲了的眼眸转了又转,手仍在空中乱动,口里喃喃念著,“怀川……还有怀山……老爷……他们都来接我啦……什麽都黑,我只看清楚他们,黄泉路呀……”

“娘,我不在黄泉路,在这儿,就在您的面前,娘。”怀川太激动,奋力一抓母亲的十指,包括采眉的手也包容在内,如此紧、如此痛,似要永不放开。

卢氏恍若未闻,她的心早在另一个世界,唯一挂怀的就是未嫁人的闺女。她知道采眉会照顾巧倩,虽然采眉自己也过得凄苦,但人生不就是这般吗?富贵儿女一场空,皆是无奈呀!

卢氏的眼睛又闭上,手亦垂下,那只是一段梦呓。

怀川和采眉等著她再出声,但刻漏穿时,再无回应。

直到采眉看到他手背上的一道疤,是她用流空剑划的,才惊觉狄岸仍握著她的手,暖暖地包围著,烫如热火。

她猛地抽出,但他彷若未觉,全心仍在卢氏身上。

他真以为他是怀川吗?采眉走到窗边,已满脸泪痕,想命令他离开,却怎麽也说不出口。

※※※

卢氏在梦中咽气,夏家又添一座新坟。

在守灵和送葬时,采眉很少看到狄岸,但感觉得到他还在四周,独忍悲哀,自舔著她也不明白的伤口。她猜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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