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空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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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空曲-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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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守灵和送葬时,采眉很少看到狄岸,但感觉得到他还在四周,独忍悲哀,自舔著她也不明白的伤口。她猜想,怀川的母亲死後,江南无事牵挂,狄岸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也不会再影响她守节的生活了。

夏家族人零落,只有受过重托的老叔公出现。他要先将巧倩送到富阳杜家,在百日内完成婚礼,再将采眉送回南京孟家,那儿已预备盖一楝“贞义楼”,供她度过清静无扰的下半生,以实现孟德容“双贞”的崇高目标。

由老叔公领头,夏万押後,两个戴著重孝的女孩,一段陆路、一段水路,由竹塘往西,到杭州以南的富阳。

巧倩最可怜,她什麽都无法想,旧生活不堪回首,对新的生活又忐忑不安,若不是知道大哥依然健在,而且会暗中护她到富阳,她可能会哭个不停。

此起来,采眉就沉著多了。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命运,尽了子媳的责任後,剩下的日子就属於她自己的了,像大姑姑一样。可她的心常飘得好远,想著天涯的某个人,那种思念克制不了,她不知该如何做才能抹去他的身影。

她们到富阳前,住宿在一座庙里,夏万突然高兴起来说:“情姑娘,杜家的姑爷已经亲自来迎人了,他们就在下一个村镇正等著你哩!”

“妹妹大喜,看来杜姑爷是个好人呢!”采眉说。

“喜什麽呢?”巧倩红著脸说。

母亲方过世,心情再怎麽样也无法开朗起来,但晓得姑爷来後,巧倩也显得比较有精神,断了许久的刺绣又在手里穿梭著。

想著姑嫂很快就要离别,又有几分不舍。那一夜,采眉辗转反侧,好一会儿才睡著。

梦里,她彷佛又回到竹塘,手里提个篮子,身子很轻盈地走在竹林间准备要去上坟。走著,走著,有人在她旁边极温柔地说:“采眉、采眉,我多喜欢你呀!”

她感觉是狄岸,心暖热了起来,热流到达四肢百骸。她寻找他,正对著那男性的豪迈笑脸,笑里又暗藏款款深情。

她环绕在林中飞舞,恍若一只翩翩彩蝶。他无所不在,碰了她的玉臂柔腕,并将她圈在怀内,呼吸吐息在她的脸庞,好几次唇要触及唇,魂魄交欢著……

太美好了!采眉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满眼只有狄岸及他占有的神情,都令人迷醉……

忽地,她跌到怀川的坟前,手中有一把大扇子,一个阴惨惨的声音说:“你是不是希望快点扇乾丈夫的墓好去嫁人呢?或者你要挖丈夫的脑,去医新男人的病呢?”

呀,这是庄子戏妻那段离奇诡异的故事,是责骂她孟采眉的淫荡无耻吗,忽地,她又像在汶河上,枭鹰盘旋天空,河里的木板沉沉浮浮。这次是她被绑住,只有她一个人飘流示众,木牌上写著……

私通之罪,天理不容,男女奸淫,十恶不赦……

有个声音阴阴的说:“失了贞节的女人,猪狗不如,人人唾弃,论罪该死……”

不……采眉猛地坐起来,惊恐地瞪大眼睛,心被狠狠地箝夹著,痛得她渗出冷汗。她怎麽会作这种梦?这种彷佛会天诛地减的可怕噩梦,在一旁浅眠的巧倩发现她的异样,忙问:“怎麽了,”

荒淫之梦能说吗?所以,采眉只能颤抖著唇摇摇头,无法成声。

巧倩乾脆坐直,点亮烛火,也闷闷地发起呆来。

“快睡吧!明天可要见新姑爷呢!”采眉声音暗哑的说。

“谁管他。”巧倩想起母亲,又不禁悲从中来。

方才的梦像一场发疽的病,沉沉地压在心底。采眉鄙视自己,无法接受不贞不洁的自己,觉得自己再也配不上怀川的忠义,她好难受呀!

思绪昏乱中,采眉拿出那层层裹著的金玉锁片,一面是梅花,上面有“傲梅香”三字;一面是兰花,刻著“凝兰蕙”。

这文定之物,竟似谴责般的数落她的罪……采眉将它放在巧倩的手中说:“你的大喜之日,本来应该更风风光光的。这块锁片,原属於夏家,现在拿来当作你的嫁妆,也是应该。”

“不!这是大哥给的,你千万要留著!”巧倩忙推回。

“我留著有何用呢?以後我入“贞义楼”,再不下来,一切仅求清简。”采眉忆及那梦,又椎心地说:“或许也不必有“贞义楼”,我此番回南京後,乾脆直接到庵院削发为尼算了,好了却三千烦恼丝,可能这才是正道。”

巧倩瞪大眼,当尼姑?那还了得!这期间,她曾不断地劝大哥说出真实的身分,但他总是拒绝,认为会使目前的情况更复杂危险。

“我若能吐实,也不会让娘含恨而终了。”怀川说:“平心而论,我还不知该怎麽应付你大嫂呢!让她无牵无挂地回娘家,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万一无缘,她不会再受一次打击;若有缘,我自会去南京接她。”

大哥的话是有点道理,但……但采眉若出家为尼,戒疤一烧,那就完全注定无缘,也轮不到大哥千算万算了。

“不!大嫂,你绝对不可以当尼姑,否则会後悔的!”巧倩著急地说。

“为什麽不呢?”采眉淡淡的一笑,“出家才能真正断六根,六根不净实在太可怕了,我愈想愈觉得这个主意好,而且学佛念经,还可以超渡爹娘、怀川和怀山在黄泉上的冤魂。”

看大嫂益发认真的神情,巧倩再也顾不了大哥的三令五申。这件事她很早就想讲,此刻不就有最好的理由吗?她深吸一口气说!“这主意不好,一点都不好!因为……因为怀川还活著……他根本没有死,你怎麽能出家呢,”

巧倩疯了吗?或许是她半夜说梦话开玩笑?

采眉不解,只得说:“你为何要这麽说呢?怀川明明死了,他的坟我们守了三年,也月月去祭拜,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巧倩像豁出去地说:“我不知道棺木里的人是谁,但绝对不是我大哥怀川,因为我才见过他,还说过话,他……他就是你也认得的……狄岸。”

采眉像被人猛敲一下,天地旋转,不知身在何处。她是陷入易经那八卦的图象,或是山海经那荒诞的国度?怀川,有著义气风发声音的怀川、使流空剑对抗邪恶的怀川、在她心里一直是年轻英雄的怀川,竟是那神秘诡异、阴阳怪气、城府深藏,又以一脸短须带苍桑的狄岸?

“不!我不信……”采眉大震惊了,怎麽都无法接受。

既已说出真相,巧倩便一发不可收拾,由狄岸去年九月出现後的种种情况,逐一加以解释,包括他必须隐瞒的苦衷和理由。

采眉觉得自己真像个傻瓜,一个天大的傻瓜!如果狄岸是怀川,真的是她的丈夫,她在他面前摆出贞静姿态;又为他动心而自责自虐,这简直就是一桩可怕的笑话!就如庄子化身为年轻公子去试诱他的妻子田氏一样,都是残忍,白痴的残忍!

而狄岸试诱成功了吗?是的!在梦里,她想著他的触摸、笑语、怀抱和柔唇……他害她变成一个厚颜无耻的淫浪女人;这半年来的一切,足够她用剑杀得他哀哀惨嚎!

在他手背上用流空剑一划的那道痕迹,不够深、不够重,甚至还太便宜他了!

采眉身上忽冷忽热,心千转折,没听清巧倩一直叼诉的话,直到最後一段:“……大嫂,你就安心住在南京,不可有出家念头。我保证大哥明年会来接你,你们必有团圆的一日。”

是吗?她仍要被动地等待与被试探吗?永远顺从端庄的采眉,被遗忘在角,他高兴时,再来逗弄两下吗?

采眉咬著牙,仍把金玉锁片送给巧倩。她和怀川或狄岸之间,也不再需要这个东西了,因为他们有更深的羁绊和牵系。他的乔装欺瞒,不但引出一个违反礼教的孟采眉,更引出一个倔强难驯的孟采眉!

面对墙壁躺下,所有的轮廓逐渐清楚,一幕幕地掠过。

远远的,寺庙传来早课的钟声,明澈至心……

※※※

巧倩行完婚礼,有了终生的幸福归宿。采眉因为是寡妇,有忌讳,只能在城外的庙里遥寄诚心的祝福。

哼!寡妇?这几日采眉都无法成眠,一下悲、一下喜,又一下愤怒,思绪纷扰得几至疯狂。

对於怀川还活著的真相,她好气,气他以狄岸的身分所设计的捉弄及欺瞒!

但怀川没死,她不是应该高兴吗?没错!她感谢上苍,内心体会著那一阵阵喜悦的滋味,尤其他竟是入梦的狄岸……采眉想起揉掉的那一阙“流空曲”,最後一句“几番望断离人泪”,根本就是为狄岸而作的嘛!

莫非她的心早已感应到,所以生与死不分、梦与醒失去界线,才将礼教丢弃到千里之外?

问题是,她该怎麽办?若要静静地回南京,她不甘心;但要揭穿一切,又滋事体大。

她的狂乱,在老叔公旧疾复发,先回绍兴後,才逐渐平息。她身边只剩下夏万的护随,他们将北上大湖,再到南京。

采眉知道夏万亦知内情,但她不动声色,很坚持地请这忠诚的老仆带她去见狄岸,至於见面後该如何谈,她心中还没有主张。

怀川暂居离富阳不远的小客栈内,采眉到达时,他正为启程去江西买马,她毫不迟疑地在他房内等待。

不知为何,她现在胆子竟变大了,敢任意翻动他随身携带的纳袋。可仔细瞧了半天,除了简单的衣物、打火石和草药瓶之外,并没有什麽代表他个人的东西。他在外飘泊,就这麽简陋吗?

外头传来声响,采眉匆匆地避到门後。怀川并没有碰见夏万,所以不知采眉已到,一进门,便因为天热而脱去外衫,拿了冷布巾就擦拭赤裸的上身。

采眉没防到这情景,心差点跳出来。这也是她初次看见男人光裸的膀臂,而狄岸背後一条条的鞭痕,虽已淡得看不清,但仍能证明他就是六年前她在汶城听过声音的怀川!

这时,他转过身来,看到采眉时,吓了一大跳,第一个反应便是披上汗湿的外衣,“你……你来做什麽?”

做什麽?我也不清楚,采眉在心里回答。她勇敢地迎接他的视线,不再像以往那般闪躲,并交出手中的流空剑说:“我……我记得你说这把剑是为杀天下邪佞而存在的,挂在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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