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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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运码头-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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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鼎觉得黄槐岸说得有理,顺手拿起了案桌上放着的一对和阗羊脂玉胡桃,这是新疆伊犁将军庆祥进京来述职的时候送给他的。和阗羊脂玉天下闻名,用它雕成一对精美的胡桃更是珍贵无比。王鼎把一只玉胡桃交给黄槐岸,一只留给自己。

铁麟临上任的时候,也就是道光皇帝召见他的那天晚上,王鼎把他召进自己的书房,把这枚和阗羊脂玉胡桃交给了他。王鼎告诉他,仓场是个海,深不可测,万万不可冒然行事,找到黄槐岸,先要探探深浅。整顿漕弊,就是让你去捅一个大蚂蜂窝。不能捉不到毒蜂就让毒蜂蛰住。

铁麟信步走在通州大街上,心里一阵阵地发沉。他手里握着那只玉胡桃,光滑滋润,凉丝丝的。他早就听说过和阗羊脂玉,那是昆仑山上产的罕世之宝。和阗羊脂玉分两种,一种是在万丈雪山上,采玉的人要攀登上去找到玉线,再用钢钻铁锤细心地开采。开采出来以后,再把玉石从高山上背上来,山险无路,采玉的人经常跌入万丈深渊,或掉进雪壑里。这种玉叫山玉,虽不乏珍品,却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是籽儿玉,每年汛期,昆仑山上冰雪融化,江河泛滥,就会从昆仑山上把玉冲刷下来。当地的采玉人到河滩上去搜寻,比起冰山采玉这自然要简单一点儿,但是能拣块上等的好玉就得靠运气了。他手里握着的这胡桃,就是从河滩上搜寻到的籽儿玉。王鼎大人把如此珍贵的物件作为信物,可见这件事的重要与重大了。

他已经打听好了,黄槐岸住在东关沙竹巷的一个小独院里。出了仓场总督衙门,他便沿着通州大街朝闸桥的方向走去。所谓的通州大街,实际上是一条穿街而过的河流。这是通惠河的故道,亦称之为穿心河。通州是大运河的北端,漕船把粮食卸在土石两坝上之后,便通过通惠河源源不断地运进北京的粮仓。现在通惠河已经改道城北了,可这条穿城而过的河流却依然不舍昼夜地流淌着。河两岸是栉次鳞比的铺面和住宅,开漕时节将至,家家张灯,户户结彩,已经热闹非凡了。通州有一句民谣:绿水街中流,通州无高楼,人无三年富,清官不到头。

清官为什么不能到头呢?

※※※

铁麟敲开了沙竹巷那个独门小院的合扇门,出来的是一个耳朵有点儿背的老家丁。他大概正在打扫庭院,手里还握着一把大扫帚。

铁麟恭敬地上前拱手行礼:“老人家,黄槐岸先生是否住在这里?”

老人支楞着耳朵没听明白。

铁麟只好又把刚才的问话大声重复一遍。

老人摇了摇头说:“我家掌柜的不姓黄。”

铁麟一听说掌柜的,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头,但他又不愿意失去这条线索:“你家掌柜的在家吗?能不能让我见一见?”

铁麟这句话刚问完,就发现老家丁身后突然站出了一个人,四十多岁,长袍马褂,镶丝小帽,风度潇洒,彬彬有礼。他朝铁麟看了一眼,便冲老家丁说:“宋老爹,怎么不让客人进来说话?”

铁麟急忙施礼:“不打扰了,我只是来打听一个人。”

中年男人也拱手还礼,客气地说:“不知大人要打听什么人?凡是在下知道的一定如实禀报。”

这话让铁麟大吃一惊,他今天穿的是家常便服,又没有带随从,他怎么看出了我是“大人”呢?难道我今天的行动被人发现了,不会吧?他连孙嬷嬷都没有告诉,这可真是怪了。于是他谨慎地说:“本人一介寒儒,不知为何先生称我大人?”

中年男人说:“晚生自幼走南闯北,也算积累了一些见识,故不敢以衣帽取人。大人雍容华贵,气质非凡,自带一身贵相,一定是朝廷命官。”

铁麟知道自己遇上了厉害主儿,便不愿意与他啰嗦,生怕言多语失。于是忙转过话题问:“不知先生是否知道,此院曾经住过一个黄姓的先生?”

中年男人说:“听说过,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据说是个坐粮厅的书办。”

铁麟说:“先生说的极是,此公而今在哪儿?”

中年男人说:“死了。”

铁麟心里咚的一震,脑袋都大了:“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中年男人说:“我没有见过他,是我搬进这个小院以后才听说的,大概死了总有两年了吧。”

铁麟又问:“他是怎么死的?”

中年男人说:“据说是暴病而亡,详情不得而知。”

铁麟彻底绝望了,他茫然若失地谢过中年男人,便欲转身离去。

中年男人问:“你不想知道一些别的事情吗?”

铁麟顿时醒悟过来:“望先生能提供一二,我回去也有个交代。”

中年男人问:“不知大人跟这位黄先生是什么关系?”

铁麟说:“我跟他沾点儿亲戚,只是多年没有来往了。”

中年男人说:“据说他死之前,跟一个叫作小鹌鹑的女人住在这里。”

铁麟问:“小鹌鹑是何许人?”

中年男人说:“听名字就知道是个烟花女子,不过黄先生替他赎了身。”

铁麟问:“那小鹌鹑而今在哪儿?”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

铁麟又问:“你住进来以后,有人来找过黄先生吗?”

中年男人说:“有一个女人经常来找他。”

铁麟又吃了一惊:“女人?”

中年男人说:“她自称是黄先生的结发妻子。”

铁麟更奇怪了:“结发妻子……”

中年男人拱了拱手,客气地说:“晚生所知道的都告诉大人了。”

铁麟谦恭地说:“多谢了,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中年男人说:“我是做茶叶生意的,贱姓姚。”

铁麟说:“多谢姚老板,打扰了。”

铁麟悻悻地走了。他握了握手里攥着的那枚和阗羊脂玉胡桃,身上冒起一股凉气,似乎是一种不祥之兆。

还有令他不解的是,那个自称姓姚的茶叶商人,总是在他眼前晃动,游魂附体似的,挥之不去……

※※※

出了沙竹巷胡同,沿着北果市来到通州大街,铁麟便一直朝运河两坝走去。

初春时节,说不上阴天还是晴天,擦着地皮的小风干冷干冷的,天地间也是灰蒙蒙的,连挂在头顶上的太阳也像是封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遮住了它应有的温暖和光亮。临近开漕时节,通州城里的人突然多了起来,这其中有南来漕船的运丁,北来驼队的商旅,更多的则是像候鸟一样前来觅食的扛夫、车夫、纤夫和砸冰的、缝穷的、扫街的,当然也有卖艺的、讨饭的、做小买卖的等等。人虽不少,却步履匆匆,影影绰绰,无声无息,像一群梦游者,又像是在另一个陌生的世界里的游魂……

铁麟的心境也是如此虚无飘渺、懵懵懂懂、很不真实。

他穿过浮桥,登上位于大运河东岸边上的漕运老店,拣了一个靠着窗子的位子坐下来。还没到中饭时间,虽说他早上食米未进,肚子也像脑袋一样空荡荡的,却没有一点儿胃口。为了应付自己,为了打发时间,为了合理地占着这个位子,他要了两碟小菜,一瓶绍兴老酒。

大运河开始解冻了,铅灰色的冰层像熟透了的豆荚一样慢慢地鼓胀着、爆裂着。一股新鲜透亮的河水从冰凌里钻了出来,溢出河面,冲刷着一块块碎裂的坚冰。河湾的树荫下,厚厚的冰层还顽固地封闭着河面。一条漕船被牢牢地镶在冰层里,露出了上面的船帮和桅杆。铁麟想到,这是去年留下来的一只脱帮的漕船。时有这类事情发生,漕船延误了回空的时机,寒风骤降,便被大运河留了下来。该让砸冰的预先将这条漕船清理出来,免得耽误今年漕船抵通靠岸。铁麟在其位便开始谋其政了。

“先生,看个相吧。”一个令人心悸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铁麟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他的对面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女人。这女人穿着一身破旧的粗布青衫,头上包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花头巾,一副老巫婆的怪模样。铁麟心里一阵厌恶,他没好发作,一个堂堂的二品大员,怎能轻易向一个可怜的女人发脾气呢?

女人得寸进尺,继续揽着生意:“先生贵人贵相,非官即商,该是前呼后拥才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呀?”

铁麟懒得理睬她,可仔细看了看,却发现这个女人虽说穿着寒酸,脸上却没有半点儿污垢,素面朝天,眉眼却还清爽。特别是她说话,虽说语气轻佻,却也不俗不贱,似有几分见识。

女人见铁麟没有将她赶走,便抓住了这笔生意不放,仔细地相起面来:“先生命宫饱满,山根之上光明如镜,学问皆通,该有大富大贵之命……只是眉角散乱,鱼尾易位,似是移迁之患……说患也未必,说福也未可,大患倚于大福,大福伏于大患。看来先生要受一些坎坷磨练之苦……”

几句话,竟然说得铁麟动了心,他看了看这个怪怪的女人,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说我是干什么的?”

女人又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说:“先生五岳均匀,中岳高隆,四渎流畅,江垂淮阔,前仓丰盈,后仓坚实……天呀,您是仓场上的大人吧?”

铁麟一惊,脱口说:“不要胡说。”

女人睁大了眼睛,看着铁麟:“我……我这可不是奉承您,您这命上可挂着相呢。”

铁麟挥手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不必说好听的,我卦资照付。你说说我眼下有什么难处吧。”

女人眼睛盯着铁麟:“难处?您说的是眼下?”

铁麟说:“对,眼下,就是这会儿。”

女人喃喃地说:“父象神游不定,母象灼灼若燃,看来先生不是求神不遇,便是捉鬼未遂……也就是说,您想办的事,没办成;您想找的人,没找到。”

铁麟牢牢地盯着女人的眼睛。

女人并不惊惶,侃侃说道:“先生问眼下,我只说眼下。”

铁麟心里一沉:“你什么意思?”

女人说:“没什么,我说错了什么吗?”

铁麟问:“除了眼下,你还知道什么?”

女人说:“天机不可泄露,说破了恐怕对先生不利。”

铁麟知道自己遇上了高人,但仍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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