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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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家事-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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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那顿招待也就相对别人家的丰了盛许多。

“看人下菜碟”,在这里并不是“势力眼”,而是体现高看一眼重视十分,对你的偏爱与器重。就这个原因,和我年龄相仿的青壮年,总爱和我一起去帮工,大家跟着沾光,你的脸上也有光。

垛墙是个又脏又累的活计,但我会安排,跟我帮工的不费瞎劲,和在生产队的劳动强度差不多,只是少挣一天的工分,还能得到难得的“改善”。你想,在平时谁舍得大鱼大肉的消费啊,所以我们就把帮工作为一个特殊的节日来过。对于我,帮工还有另外的惊喜。

你帮工搭进一天的工分,却得到情感的融洽与密切。垒起了别人的墙,也为自己竖起了口碑。在红卫兵那,你还得到“政治表现”不错的印象,这就叫不“犯病”,“健康”是福啊。可是,那时候我完全忘记了一句名言,“福兮祸所致”。

昆虫有趋光性,人大概就有“趋利性”。即使没有先天的“趋利性”,“文革”的烘炉也会给你陶炼出来。我们8队的组长,就向着光明“趋利”去了,鸟往高处飞嘛,只是我飞不走,对此无可厚非,不会妄论。

组长,是个很正统,历史很悠久的官衔,旧社会叫“打头的”,现在也这么叫,官方称为组长。当官的都得有个“长”字是吧,借以淡化旧社会的色彩,又让你感到荣幸。

打头的的职责就是分配活计,领着一帮伙计处处干在前头。在旧社会有个规矩,吃饭的时候饭盆放在打头的旁边,他负责给伙计们盛饭。那就是说,你不能自顾自己吃饭,吃好了就去干活,伙计们还没吃饱,受得了吗?给别人盛饭,你就得最后一个吃完,这恐怕也是伙计们长期争取来的一种权利吧。

晚上睡觉的时候,打头的要睡在靠门的地方,俨然是只头雁。那个位子在夜间容易被出出进进解手的伙计搅醒,这个苦就得你来吃,这个罪就得你来遭,让伙计养足精神,反之,干活的时候就会被你打头的拖垮。

生产队的打头的属于几等人呢?难以界定。说他是九等人吧,他不挨抠,还可以抠别人。说他在九等人之上吧,他还天天和九等人一起“遛垄沟”!就这个角色,一般人还干不了,缺了他还不行,只得用每天多给一分来招募来诱惑。

8队好几天没有组长了,队长惶惶不可终日。

那天,他起大早去李书记家请示,让我当组长。李书记听后先是眉头一皱,思考了片刻也点头了。他跟队长说:还是过去那句话,监督使用,改造利用……就这样,我又创造了一个奇迹——全公社惟一一个上中农成份的组长,党委通过的,严肃通过的。

当组长就当组长吧,不管怎么说我比九等人还多挣一分,不然不也得天天遛垄沟吗?

我当组长,队长就成了“甩手当家的”了,几乎没有他可以操心的事了。先铲哪块地,派谁去放牛,什么时候编筐打帘子准备秋收……一切农活井然有序地进行。

组长的权利也不小吧,安排劳动由你,休息时间长短、收工早晚,都是你一锤定音。

农村的杂节很多,除了法定的五一、十一,还有元宵节、端午节、中秋节。而农民非常重视的还有一些“鬼节”——清明节要上坟烧纸,农历七月十五的“七月节”也得给死去的人“送钱”换季,“十月节”的农历十月初一更得去墓地看看先人在冬季里是否有柴有米……

无论是正式的节日还是习俗的节日,打头的都得心中有数,或提前下班,或晚点上班,想法给予社员一种节日的感觉。队长也是人,心里不高兴,嘴上还得同意,对我的安排不闻不问,默许。我在“抓革命”上违背了政治形势,但在“抓生产”上一点也不含糊,耽误一些时间加把劲就出来了,生产要紧,吃饭时第一件大事。

在组长的位子上,我算得上顺风顺水,队长社员都满意。在政治运动的风浪中,我却逆风逆水,难有开心一笑。

人常说,“人要不顺茬,喝水都塞牙”。就在我安于一日两餐,“中午饽饽,晚上喝喝”的幸福中,“塞牙”的祸终于所致了。

那时候,社员早上都不吃饭就下地干活,为了节省粮食。中午,家家户户都吃大饼子,不然下午干活就没有力气。到了晚上,那晚餐就是“喝喝”,喝过稀粥就睡觉。趴在炕上就一觉到天亮,没有谁找你麻烦,就是福。

那一天夜里12点钟,我迷迷糊糊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起来!开门!”

半夜敲门,肯定有什么急事!我的心门被心血堵塞了,血流静止了。

我赶忙走到外屋,看看是怎么回事。

门还用开吗?那时候没有贼,也没有土匪,家家的门都不上栓,敲门人不请自进。

其中的一个人我认识,是本大队的曲作明,原来的大队会计,后来的进校老贫农。其余的3个陌生人面目狰狞,满脸的杀气。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

“不许动,面墙站着!”

随后,曲作明在我的背后严厉地交代:

“我们是按省里的指示,到你家来搜查的,你要老实!”

夜深人静,他们大声的咆哮吓得全家人不知所措。我是家里惟一一个大老爷们,已经被人控制了,她们没有半点安全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孩子吓得哇哇直哭。那咱父亲早被关押起来了,好长时间不让回家,也不允许家人去看望,犹如生死两别。

我面墙没有动,在揣摩究竟为什么要“抄家”。

“我们是三道岗子公社革委会的,你父亲是反革命,他已经交代了所有的罪行,我们是来搜查罪证的!”

另一个人更是咄咄逼人直言不讳:

“有一把日本战刀,你藏在什么地方了?快把它拿出来!”

说完,有一个人手里拿着大棒子看着我,其余3个人闯进里屋里,用同样口气命令包括祖母在内的所有人,“不许乱动!否则后果严重!”

妻子抱着一岁多的孩子,没有听他们的那一套,大声质问道:

“喊什么喊!半夜三更的,吓着孩子!”

她还敢顶撞革命派,我没有预料到。那三个陌生人正要采取行动,曲作明“良心发现”:

“算了,她是贫下中农,跟他们不一样。”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发现”,而是他看到我要“鱼死网破”。

就我那时候的体力和情绪,对付他们几个,起码能赚回一个。这就应了“横的怕不要命的”那句话。一个大丈夫不能保全自己的祖母、母亲、几个妹妹、妻子儿郎活着还有意义吗?还有颜面吗?我不怕死,他们怕死,才“良心发现”!

这把日本军刀,是父亲与傅良己老师在回回营教书时切菜用的刀,今天却成了反革命的罪证。

1964年回家劳动后,我按照高中物理的知识,自装了一台矿石收音机,不需要电池做能源。这样的收音机,即便在房顶上安着高高的天线,也只能接收到3个电台的广播。3个电台有中央台、辽宁台和苏联对华的汉语广播。为了接收安全的要求,必须设置一个与地面接触面积大,有相当深度的地线。这个地线就是那把战刀了。

我清楚了他们的来意,心里也就踏实了。

他们很谨慎,不让我去取那把战刀,生怕我捅死他们。我在两个人的看守下,另外两个人去西房墙那搜战刀。

取出了战刀,又逼我说出其他的罪恶,我一口咬定“没有!”,他们就动手自己搜查。霎时间,里屋外屋一片狼藉。忽然,他们在我的图书中发现了“论共产党员修养”,如获至宝。

他们总算得到兴师问罪的口实:

“你不老实!这不是罪证是什么?啊!”

我没有回答,我根本没有看过这本书写的是什么。不要忘记,我是连毛主席的著作都不学习的人。那么,这本书是怎么来的?

 1 地道的农民(沧桑轮回)(6)

1地道的农民(沧桑轮回)(6)

这本书的确是父亲的,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它。

父亲也是一个要求进步的人,一直都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这个原则下努力改造自己的。他很注重学习,尤其是政治理论的学习,以改造自己的世界观,一心想脱胎换骨,加入党的组织。他要向焦裕禄学习,人家在死的时候不是还以“论共产党员修养”作为座右铭的吗?

“文革”前,在教师队伍中父亲的表现可谓很优秀了。记得在三道岗子乡一次大型表彰大会上,父亲是教师中唯一受到表奖的先进工作者。

这本书看上去很旧了,不知道父亲翻阅了多少次,会有多少心得在心中。今天被人家“翻阅”了,他们要看看书里面有没有父亲的笔迹,有没有和刘少奇同样的罪行……

也许是他们翻累了,也许是他们要拿回去深入地研究研究的缘故吧,他们扔下“发现李若明新的罪行,你必须向我们揭发!”这句话就走了。

让我去揭发自己的父亲,我能做到,但我揭发父亲什么呢?

后来我才知道,这次抄家是全省的统一行动,统一时间、统一对象,叫做“清理阶级队伍”的一项专题的阶级斗争。在这个专题的阶级斗争中,父亲被贴上“反革命”的标签,我被认定为刘少奇的信徒和爪牙。尽管我在队长的跟前是个“有用”的人,怎奈队长的巴掌再大也遮不住天,怎能为我遮风挡雨啊?抄家后的第二天,我又成了九等人以下,十等人以上的人了。准确地说,我就是一个“新等级”,“新阶级”——9。5等人,可笑、可悲。

太阳累了要下山,雨下累了要晴天。

“文革”的大旗举累了,也寿终正寝倒下了。人们似乎从噩梦中醒来,开始梳理黑夜中的是是非非。有的人还在舔舐着沾满鲜血的双手,舔舐着在腥风血雨那些刀光剑影中涂地的肝脑。有的人在忿忿不平地太息,太息着平步青云旋即又空空如也的失意。更多的人是在欣慰,欣慰着大难不死枯木逢春。唯独我好像没有什么感受,因为我麻木了,纵然万箭穿心也喊不出一声“疼”来。

我麻木得就像一个植物人,只有躯体,没有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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