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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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王朝-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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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爵把奏折交与张居正,他说:“冯公公说,张先生看着办吧,要不要写上批红?张先生写上批红,就算是皇上亲自写的,也没什么了不起。”

张居正心灰意冷:“就是皇上下了圣旨,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一个首辅回不回家,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吗?”

琴依看得明白:“你是首辅,他们要抓住首辅的过失,抓住你不放,你想不理他们都不行。”

正巧刚上任的礼部尚书马自强与吏部尚书张瀚一齐来看他,张居正拿着奏疏,对他们挥舞:“这正常吗?一个首辅回不回家守制,能扯上大明朝的伦理纲常吗?就是皇上要我夺情,我不回家葬父,也只是我张家一家人的事儿,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马自强劝慰:“首辅要体谅他们,他们是有话要说,劝首辅回家守制,这也是尽人子之孝。”

张瀚很坚定:“我看首辅还是坚决回乡,就是真的守孝三年,也没什么,大家都知道首辅的苦心,待得首辅回来,一切都还是原样,不可改变,大事依然可行。我是先生提拔起来的,知先生苦衷,但朝不可改制,人不可逆天,先生为什么不坚决回去守制呢?做首辅大臣,绝不能给他们垢言诋毁先生的机会啊。”

张居正冷冷地说:“你得到皇上的圣旨,久久不愿发文,是不是你认为我也该走呢?”

听张居正的话头不对,张瀚很恳切地说:“我明白首辅的意思,但我不能像陈三谟那样,一心顺着首辅的心意做事,那样我便辜负了首辅的信任。我管吏部,天下官员有一人丁忧不归,隐丧不报,我都要革他的职,治他的罪。不孝就是大罪,为什么别人能这么办,首辅大人你就不能呢?如果再有一人向我问起此事,我怎么答他?我能答他,首辅大人是重臣,重臣就可以忽视国家法律?还是告诉他,那些大明典章制度都是给下人设的,不是拿来规范皇上与重臣的?”

张居正看着张瀚,忽地恨起张瀚来,他荐举张瀚,要他任冢宰,就是要他管天下官员的,但他拿这道理来束缚张居正,就有些可恨了。

张居正忽地失望,有些疯狂地看着马自强,看着张瀚,对他两人说:“你们两位是不是来吊祭我父亲的?”两人点头。

张居正极为愤懑:“我为人子,天天有人弹劾我,我没过失,只是我父亲死了,我父亲死了,哀毁吞噬的是我,不是你们!你们凭什么对我做事说三道四?就因为我是首辅?我有哪一点儿对不起大明朝了,要你们来对我指手划脚?我已是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好几天没睡一个安稳觉了,你求你们了,饶过我吧,饶过我吧!”

张居正腿一软,竟然跪下了,给两个重臣下跪,喃喃地说:“我给你们下跪吧,我跪你们,求你们放过我,让我松一口气,好不好?”

张瀚与马自强大惊,两人来扯张居正。张居正哭泣:“我告诉你们,死的是我的父亲,死去的是我的父亲,不是你们的,不是你们的……告诉你们,我有点儿心灰意冷,想当年,严嵩做相,他比我如何?人人说他是贪相是奸相,但他在世时,没有一个同乡攻讦他,没有一个学生攻讦他。我可好,一个学生背弃我,一个同乡艾穆也攻讦我,我有什么过失,人人都这么对我?”

张居正两目赤红,盯着两人,吓得两人不敢出声。

张居正责问张瀚:“你为什么不发文行向各地,说皇上要我‘夺情’?”

“我希望首辅自省。”

张居正大笑:“我自省不了,连皇上也自省不了,那你怎么办?”

张瀚泰然自若:“我等首辅自省。”

张居正说:“我等冢宰行文,斥责我。”

两人只能告辞,张居正头一次冷冷地说:“不送了。”

陈三谟对给事中王道成、御史谢思启说:“有一件大功送与两位,不知两位是不是愿意要?”

二人问是什么大功?

陈三谟说:“冢宰张瀚违相爷心意,相爷一心拿掉他,要是有人弹劾他,岂不就遂了相爷的心意?”

王道成问:“张瀚有什么过失?”

陈三谟怪道:“你找不到他的过失吗?驴走磨道,总有蹄痕,你难道连几处蹄痕也找不到?”

谢思启大笑:“陈大人所说极是,要是首辅大人要他走,他肯定得走,想晚走几天都不行。”

陈三谟说,可张瀚是首辅大人提拔上来的,当初冢宰人选,有葛守礼,有工部尚书朱衡,最后才是张瀚,他资历最浅,可首辅大人力排众议,首推他张瀚。不管人家怎么说,他做吏部尚书,是拣来的,怎么能不对首辅大人尽心尽力?可他不,他上一次被刘台上疏弹劾,说的就是他去督抚陕西,局面弄得不可收拾,又巴结首辅,一心听首辅的,把陕西弄得一团糟。那有什么?再派人去收拾就是了。听首辅的算什么?那是优长,没有首辅,大明朝不知会怎么走呢!他肯一切都听首辅的,就对了。这会儿不知弄错了哪一根筋,他一心要首辅回家守制,说,不然天下官员无法再遁旧例。天下有几个张居正?天下有几个能安定大明朝的重臣?就是夺情,从大明朝建国起,到今天也不过只有那么三四人,一个是杨溥,一个是李贤,还有一个是谁来着?

王道成说:“那人是金幼孜,宣德元年的事儿,距今已有一百多年了,他当时可是英武殿大学士,国家重臣。”

陈三谟说:“啥叫重臣?皇上离不开,管着大事儿的,就是重臣,首辅就是重臣,他张瀚想把首辅踢走,可办不到。”

张居正对琴依说:“我最看重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琴依说:“你最看重谭纶,可他死了,他再也帮不了你了。”

张居正缓缓地说:“我最看重张瀚,年轻,有魄力,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是国之重臣,但他为什么不肯听我的呢?他为什么那么耿直,那么执拗?”

琴依说出他的心事:“你很矛盾,左右为难,你自己就不肯听别人的,有主见,也耿直,但一遇上耿直之人,有主见的人,你又不待见他,为什么这样?”

张居正说:“他不体谅我,他没有我这心肠。”

冯保派来徐爵,拿来了批红,说是皇上同意的,要赶张瀚致仕,何维柏罚俸三个月,该部右侍郎陈灼罚俸三个月,各司郎中降三级管事,不许升转,其余人各罚俸半年。徐爵问:“冯公公问张先生,这么办行不行?”

张居正一叹:“可惜了张瀚,他是一个人才。”

徐爵说,冯公公说得好,他不待见你,他就不是个人,再别说他是不是个才了。

张居正说,就这么办吧。只是冯公公说没说,要谁来做冢宰呢?

徐爵笑说:“听张先生的。”

张居正说:“好啊,就派在家养病的户部尚书王国光去接替张瀚吧。”

王国光是一个老好人,他善经营,多才干,写过一部《万历会计录》,他掌管户部,裁冗文,修职务,减耗蠹,振国计,是一个好人。只是他做吏部尚书不大合适,一个管钱管粮的人,让他管人,便太强人所难了。但张居正说了,徐爵与冯保一议,便可行了。

陆树德的哥哥陆树声掌管礼部,陆树德来哥哥家闲谈,他说:“上天示警,要就张居正夺情事,示人以德政不修之乱。”

陆树声看着他,忽地一笑:“你当张居正不知上天示警事吗?你想做什么?”

陆树德说,吏部都给事中陈三谟只是一个小人,他哪里配做言官?只会舔屁股沟子,顺着张居正的眼色行事,打杀捧逗,真是丢尽了言官的脸面。我想上折子,再上一道疏,单说张居正夺情事会对大明朝有何影响,哥哥你看如何?

陆树声笑一笑:“我做礼部尚书不久,看着礼部在大明朝无事,我也乐得轻闲,你能不能轻松一下,就当你眼神不好,眼见烦心事,视而不见,行不行?”

陆树德说:“哥哥,这件事非说不可,我是吏科都给事中,这是我份内事儿。”

陆树声说:“不是你份内事儿了。”

陆树德很惊讶,看着哥哥拿出一份诏旨来,这是皇上批过红的一道诏,是陆树声向冯保求来的,要求迁调陆树德做礼部尚宝寺卿。

陆树德心里不快,沉吟不语。

陆树声说:“你从六科调去做尚宝卿,是从正七品升迁到正五品,这是一件好事,别缠在这是是非非之中,抽身而退吧。”

陆树德大声说:“大明朝靠的就是纲纪,没了纲纪,拿什么治理天下?”

陆树声比他更深知为官之道,为人性子绵软,凡事只要人家一说,不管办得到办不到,尽可能先高声应诺,人称“好诺先生”,绝不如他弟弟陆树德这般刚直。他劝慰弟弟:“你是尚宝卿,专门掌管大明朝的宝玺、符牌、印章,责任不小,还可以就此常与皇上见面,你要想为大明朝出力,能时常见到皇上,不是更好?”

陆树德默然。

就在陆树德调入尚宝司做堂官这一天,司礼监魏朝来了,魏朝说,皇上有旨意,要百官到午门前看罪臣受廷杖。

陆树德心想,张居正真是下手了,凡是要他归家守制上疏的官员,这次可能无一幸免。但又听说锦衣卫得圣旨,要把吴中行、赵用贤二人各杖六十,发回原籍为民,从此永不叙用。艾穆、沈思孝二人各杖八十,发配边地充军,就是遇到大赦之期,也绝不宽宥。

徐爵带着锦衣卫前去抓人。

上疏以后,吴中行等四人就在家中待罪。

听说圣旨下达,吴中行对前来报讯儿的同僚一笑。他很镇定,站在院内,向南而跪,磕拜说:“娘啊,儿子要死了,你放心,我有儿子,能伺候你老人家天年。”然后,他又对流泪不止的夫人一拜,说:“你能够替我抚养儿子,侍奉老人,我就是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又回头对呆站在院里的儿子大喊一声:“拿酒来!”儿子拿来酒,他一饮而尽。正这时锦衣卫破门而入,吴中行大笑,大呼:“何来迟也?”大步向刑场走去。

这天是十月初八,天晴。听说四人要受刑杖,长街上聚集了数以万计的人静等着观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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