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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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王朝-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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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是十月初八,天晴。听说四人要受刑杖,长街上聚集了数以万计的人静等着观刑。锦衣卫站在午门前警戒,以防人流骚乱。

司礼监太监魏朝、孙隆等十几个人捧着皇上的谕旨出来。魏朝喊:“把犯人带进来!”

说来也怪,刚才天还晴呢,转眼间就“阴雨倏起,雷隆隆动城阙”。'① 《明文海》赵南星所撰《吴中行传》;又从樊树志著《万历传》。'①围观的人高呼:“天怒人怨,天怒人怨!”就连围在外围的言官们也大声疾呼,跟着叫:“天怒人怨!天怒人怨!”

魏朝看着众人,只有在人多处,他才更显得威风,他恨这天气,刚才还响晴的天儿,这会儿阴云密布,细雨飘飘洒洒。他想大声喝吼,但他的声音很尖,在围观人群的巨大声浪中显得怪怪的,没有一点儿威风,他尖声吼:“行刑!”

张居正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天,倏忽从远处飘来一块云,云凝在头上,他看着那块云,心里充满敬畏。天怒人怨的呼声没响在他的耳旁,却响他在心里。雨从空中摇摇飘飘扯下来,雨点儿滴在他的头上,滴在他的身上。

游七劝:“相爷,回去吧,有风雨。”

张居正冷冷地:“我怕风雨吗?”

游七说:“老爷身子骨弱,当然怕风雨。”

张居正吼:“我不怕,我从来不怕风雨,不就是风雨吗?我从小风雨中读书,风雨中考举人,中进士,哪一场不是风雨?哪一试没有艰难?我怕什么风雨?笑话!”

张居正就站在风雨中,看着远处。

午门外的行杖正进入紧要时刻。

同时挨杖责的吴中行与赵用贤,吴中行瘦,赵用贤胖,两人所受杖责便感受不同,吴中行一杖一声吼:“冤!冤!”赵用贤一杖一声吼:“好!好!”

吴中行的妻子不敢来刑场,只是打发她的儿子来看着父亲,儿子泪眼巴巴地看着父亲受刑,跪在地上,一杖一声父亲,叫得凄惨。赵用贤的妻子却不怕事儿,她叫人拿了一张椅子,坐在刑场对面,眼巴巴地瞅着丈夫受刑。她双手紧握椅背,盯着赵用贤,杖责打到了四十下,她忽地大叫:“赵用贤,你好生为之,别睡过去了。你听着,你得活着,你是忠臣,张居正他打不死你!”

赵用贤的屁股被打烂了,行完杖,妻子流泪把他的烂肉从身上揭下,他一声一声地骂:“张居正,你个奸贼!张居正,你不得好死!”他骂一声,妻子趁机从他身上揭下一块肉。绝的是,妻子竟把这些揭下的烂肉拿回家,用个坛子腌了,留下纪念。

张居正站在书房门口,失神地对琴依说:“为什么不弹琴?你弹啊,弹一个轻松幽雅的曲子,听上去好心里舒服些。”

琴依失神地看着他:“相爷舒服不了啦,今天不是你舒服的日子。”

张居正失笑:“我有什么不舒服的?我舒服,太舒服了,我就是舒服。我告诉你……”他指着琴依,“我告诉你,我要你做我的女人,跟着高拱有什么好?你跟着我,我是一代贤相,我是大明朝中兴贤臣。你懂了吧?”

琴依看着他,轻轻点头。

张居正颇不耐烦:“奏琴,奏琴。”

琴韵悠扬,意在渺远,意在恬静,心不恬静,也不渺远。

忽地传来一阵子马蹄声,张居正看见雨中的姚旷飞身而来,马还未停下,他飞身下马,疾步而进,大声叫道:“相爷,相爷,葛大人他……他殁了,他殁了。他没看到相爷的字,他没看到相爷的字啊!”

姚旷拿着这一封信,交与张居正。张居正打开信,几团黑跳在他眼前,似在讥讽他:天降大任吾与你,可否同行?雨打湿了字,打湿了的字变得模糊了,再也看不出是什么字。

张居正对琴依说:“葛守礼死了,你听见了吗?葛守礼死了,他死了,没看到我的信,他做不了内阁辅臣了,他死了……”

雨还在下,下得很大,在一家酒楼上,有几位官员正默默围坐,酒楼的小二不知他们是什么人,但知道是一群官员,他们是翰林侍讲赵士学、张位、于慎行、于长春,修撰习孔教、沈懋学,坐中间的是大学士许国,另一位最活跃的年轻人是新进刑部办事进士邹元标。

邹元标大声一吼:“都傻傻地坐着干什么?莫非一顿杖责,就把你们的舌头打没了?把你们的脑袋打傻了?”

许国说:“我不是热血青年了,我过了那个年纪,但我拿来了两件物什,给你们看。”他回头招呼一个小童,小童把一个盒子摆在桌上。许国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只见盒子里装了两只杯子,一只是玲珑剔透的玉杯,白玉透出暖意,如君子一般洁白,如君子一般润暖。许国说:“这一只是我家传的玉杯,我拿它送与吴中行。”

邹元标说:“可惜子道兄不一定知道你的心意,他也许会死在杖下。”

许国笑笑:“不会的,没有谁敢打死仗义铮臣,上天不会让他死。你们看,我在杯上题了一首诗,是专写他的。另一只犀杯是我送与赵用贤的,也题得有诗。我很佩服他们的为人,真是不怕死的铮铮耿臣啊。”

众人来看,但见赠吴中行的玉杯上真有一首诗:

斑斑者何?卞生泪。

英英者何?兰生气。

追之琢之,永成国器。

他赠赵用贤的那只犀杯,镌刻的诗为:

文羊一角,其理沉黝。

不惜割心,宁辞碎首。下載美少女

黄流在中,为君子寿。

'① 《万历邸钞》,万历五年丁丑卷。'①

沈懋学叹息:“可惜啊,吴中行会被杖死,赵用贤也同死于杖下。大学士的玉杯与犀杯恐怕无处可送了。”

许国朗笑:“这有何难,他要是死,我亲自去他坟前,把这玉杯埋在他棺柩旁。有什么遗憾的?”

众人无语,沈懋学失神地说:“正执刑呢。”

邹元标说:“我要走了,我要回去,不喝了。我要赶在今天再上疏,我不怕,我要紧跟着四位身后,也许明日就是我死,但愿诸位会看我笑赴刑场。”

邹元标起身而去。

杖责还在继续,赵用贤几乎要昏死过去了,他看着眼前,眼前发黑。有人叫道:“赵老师,赵老师!”是弟子在呼唤他,他再复振作。

行刑的锦衣卫小差使看着魏朝的靴尖,魏朝嘶吼:“狠狠地打!”但他们不必太过狠毒,魏朝的靴尖朝外,两只脚尖不朝内,就是说,冯保活老祖宗并不要受杖人都死,慢慢打吧。如果魏朝的靴尖朝内,他们只要几杖,人就断气了。这些行刑的小差使原来大都是一些在京的帮闲,专门干这个的,手下有准儿,打得赵用贤的皮肉飞了,也不会把他一下子打死了。

张居正打了一个寒噤,自语:“风真的很凉。”

游七就劝:“相爷回书房吧?”

张居正回到了书房,看着琴依,突然说:“你很聪明,但你何必那么聪明?女人聪明,有什么好处?你对我有心,还那么矜持,有什么可拿捏的?这么拿捏着,当你自己是什么人,冰清玉洁吗?你是那么难以接近的女人吗?就是皇上选的美女,她也得侍寝,是不是?来侍候我,让我看你是不是一个会笑会媚的女人。”

他扯着琴依,扯得很粗鲁,一直把她扯进书房。

午门前,人们冒雨静静地伫立着。

赶来看杖刑的对这四人极为佩服,情愿陪着站着。人们心中默数着杖刑的数字,愿同两个人一起挨这棍子,打到四十多棍,人们就不由得“啊——”的一声声呻唤,像一同受酷刑。直到打完了,人们喊:“起来,起来!”只见吴中行、赵用贤还能爬,还能挣扎,就哇一声欢呼起来。

接着打艾穆、沈思孝,这一回要打八十棍。

行刑的小差侍看着魏朝,注意着他的靴尖,心想,这回说不定就要把哪一个打死了。但魏朝四平八稳地坐在凳子上,身后司礼监小珰们举着遮伞。魏朝一伸手,骂一句:“要伞干什么?”小珰就不敢举伞,只好跟着一同挨浇。

雨中的人们还是不散,盯着躺在担架上的两人,赵用贤与吴中行是不是要死了?他们还能活下去吗?死了的,就是英烈;活着的,就是名贤,从此名动天下。他们受完了杖,还要陪着艾穆、沈思孝熬刑。

魏朝是一个美男子,虽说早早做了太监,但他身子高大,不然他不会有后来的那一段段风流韵事,也不会把一个大明朝天下几乎弄翻了个儿。他盯着两人,心里佩服两人。他想着冯保的话:你听着,小子,不是咱司礼监杀了人,杀人的是张居正,是他阁老张居正,咱可不用棒子把人打杀,你听明白了没有?魏朝说,听明白了,活老祖宗说的,我听明白了。

魏朝的脚有意地向外撇着,绝不把靴尖向里拗,那样,两人的小命就没了。

雨中的人们再一次跟着那喊数声“啊啊”的鼓劲儿。

张居正把琴依扯到了房中,卧室是豪华的,琴依从未来过。她有些吃惊,珍贵的玉器、金器在灯下闪光,屋内很柔暗,沉重的窗帘垂下,把室外的雨丝与摇曳的树木都遮掩了。灯光下的金玉华彩,映得一切如梦似幻。张居正像疯了,对琴依说,我要力挽狂澜,你明白吗?大明朝要完蛋了,没有人再对它寄希望了,我可是要对得起皇上,对得起大明朝,我是大明朝的首辅,是大明朝的擎天支柱。张居正似乎要对琴依说心事,一直喋喋不休地讲着,但话语是不是从心中流出来的,他也不知道。他一直扯着琴依,像沉溺江中的溺者要抓住漂浮物,试图拯救自己的性命。他说:你是我的女人,你比我还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告诉你,大明朝有救,我用“考成法”,使得大明朝有救了!

琴依喃喃:“你用‘考成法’,人都反对你,他们不是要你回去守制,他们是要你不再回来。”

“我明白,我明白,我跟他们誓不两立!”张居正似嘶似吼。

琴依问:“为什么这一次不是言官,而是刑部的官员上疏?”

张居正说,他们说,监狱里关满了人,废话,要实行新政,能不关人吗?

说着话,手却撕扯着琴依衣服。琴依挣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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