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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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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杷色的脸蛋,在阳光下面,显出兴奋而又满意的神情。
他认为送到师部和团部的文件,都是无关重要的了,没有见到师长便把文件交给收发员,打了个公章收条回到团部,到团长门口,团长刘胜正和政治委员陈坚坐在太阳地里谈论什么,他便敬了礼,送上文件,等候着团长打回条。
团长和团政委接过文件,没有象军长那样地感到兴趣,没有翻它,也没有入神地看封面。
他失望地望着刘胜和陈坚的无表情的脸色,然后又伸过头去看看文件封面,原来这份文件的封面上,除去“莱芜战役”四个大字是红色的以外,没有象给军长的那一份美丽的装饰,没有绿色的海水纹,紫藤花的镶边,也没有黄丝线的蝴蝶结。“这也能怪!这一本不漂亮。”他在心里向自己解释着说。
“你从哪里来的?淋了一头一脸的雨?”刘胜问道。
“军部、师部。”李全抹着头上的汗珠,回答说。
“也是送这个的?”陈坚问道。
“唔!”
“几个字写得很秀气!”陈坚翻着小本子说。
“文化教员写了一夜半天。”李全又一次地把田原的功绩表了一表,他觉得这样表明一下,自己心里舒服;文化教员的辛苦劳动也才有了报酬。
“字写得好,不算数,要看里面写的东西怎么样。绣花枕头,外头漂亮,里面一肚子稻草,有什么好!”刘胜冷冷地说。
李全不知道里面到底写的什么东西,更不知道写的好是不好,他呆楞着,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正想向团长索取收到条子,团长用戴着手表的左手,取下右腕上的一只表来。他一看,这只在团长手心里发着耀眼的光亮的表,正是连长缴上来的不锈钢的、不进水的游泳表。他的眼睛毫不转动地望着,他偏着一只耳朵,伸着脖子,屏着呼吸入神地竭力地倾听着,虽然他的身子离开那只表的位置还隔着两步来远,却似乎听到了表的“窸窸嗦嗦”的声音。多好的玩意!连长喜欢它,他也喜欢它,他认识它,他多次地听过它那清脆均匀的摆动的声音。
“这个表是谁的?”刘胜问李全道。
“我们连长的!”李全毫不犹豫说。
“谁缴的?”
“六班安兆丰!在战场上的麦田里捡到的!”
“你认得?”
“认得!”
“就是你们连里会缴这样的表?全世界这样的表就只有一个?”
李全呆楞着,找不出适当的有力的言语来争辩。从他的盯在表上的眼神看来,他依然确信那是连长前几天缴上来的那只表。
“好吧!你认得就给你!”刘胜半真半假地说。把手里的表送到李全的面前。
李全向前走了一步,不知怎么,他却又胆怯起来,想伸出去的手止不住地发着颤抖,疑问的眼光射在团长和团政治委员的脸上:“真的吗?”
“拿去!说给你就是给你!”陈坚笑着说。
李全伸出手去,团长手里发着亮光的表到了他的手里。他把它握在手心里,在阳光里晒了一阵的表,润滑而又温暖,'奇‘书‘网‘整。理'提。供'使他从手上到心坎里面都生起了一种舒适的快感。
“告诉你们连长,这只表是团党委批准给他用的。”
刘胜的话章刚了,李全的手就慌忙地举过帽檐,刘胜还没有来得及还礼,他就转过身子要走。
“站住!”刘胜喊住他,站起身来问道:
“这是谁教练的?步兵操典上规定拿枪的兵士是举手敬礼的?举手敬礼的时候,手举到头顶上,不等对方还礼就可以移动身体?”
李全竭力地压服着兴奋的情绪,稳定住颤动的两腿,胀红着脸,把手表装到衣袋里,向团长严肃地行着持枪敬礼。
团长仔细地观察了他的姿式,纠正一下他的过分张开的脚尖,把他装表的时候忘了扣上的钮子扣上,才向他做示范动作似地还了礼,然后在李全润滑的脸蛋上抚摸一下,嘻笑着说:
“滚回去吧!”
李全却又站着不走。伸出手对团长说:“文件收条!”
“要收条?你收了我的表,也打个收条给我!”
李全呆楞着,不住地眨着眼睛。
“算了,你不打给我,我也不打给你!”
事实和他的兴奋情绪使他只好这样妥协了。
李全胜利地笑笑,走向庄子西边连部住的小庄子。他的脚步越走越快,出了团部的庄子,脚下的沙土就扬了起来。
表在他的袋子里滚动着。他取出它来,把不锈钢的表带套上他的小膀子,几乎靠近膀肘子,它才合适地安下身来,他觉得有一条光滑的冰带缚在那个地方。
过营部门口,他把文件匆匆地交给通讯员,匆匆地说:
“以后送信去,把收条带给我!”
营部通讯员应了一声,他就跑回了连部的住村。
屋子里没有人,他到处找寻连长,连长不在,文化教员也不在。又回到屋子里,还是什么人也没有。他洗了脸,扑去身上的沙灰,疲倦在躺在床上,把膀肘靠到耳朵边上,听着“窸窸嗦嗦”的节奏均匀明晰的手表走动的声音。
他似睡非睡地躺着,有一种朦胧的笑态,雾一样地浮泛在他那枇杷色的脸上。
连长和文化教员打野外回来。
他象说故事一样,指手划脚、眉目传神地把见了军长、团长、团政委的情形说了一番,有意把表的事情先不提起。
“文件搞得很漂亮,字写得很秀气。军长、团长、团政委都夸赞的。”他告诉田原说。
田原害羞似地笑了一笑。
他拿出军长和师部的收条,放到桌上。
“团长、营长的呢?”石东根查看以后问道。
“你听听!”李全把膀肘子靠到石东根的耳根上。石东根摇摇头,表示听不到什么,李全又把衣袖子拉起来,表的“窸嗦”声便在石东根的耳朵里跳动了。
“拿回来啦?”田原惊喜地问道。
他把手表从小膀子上取下来,套到连长的手腕上。笑着说:
“这就是团长的收条!”
石东根抚摸着光滑的给李全的体温洪热了的表,对李全说:
“没吃饭吧?到炊事房吃饭去!我叫他们留了菜。”
李全爬起身来,跑向炊事房去。
黄昏时候彩霞的光辉,为了瞧探他们的喜色似的,兴奋地闯进屋来。
石东根看看表,表针正指着下午七时的时标,他扬起洪亮的嗓子,站在操场上,高声喊道:“司号员!吹号!点名!”

第十章

三九

大地欢笑了。
麦苗兴致勃勃地繁荣生长,遍野是绿油油的一片。草木吐出了青芽、绿叶,桃花接着杏花,在山谷间、田陌上盛开怒放,喷着扑鼻的香气。清清的溪水,潺潺地流着,象仙女身上美丽的飘带,从高崖上伸展到遥远的地方去。山崖上,半空中,林木间,莺、画眉、百灵、燕子、黄雀等等鸟鹊,得意地飞翔着、鸣叫着,鸟鸣和着溪水的流声,在春风里轻轻地回荡。
青年战士杨军的年轻的妻子钱阿菊,坐在村外山脚根的小溪边,洗着杨军的和她自己的衣裳,春风吹动她的衣襟和垂在颊上的头发,春阳沐浴着她的青春的脸,她的影子倒映在清澈透明的溪水里,洁净的、柔和的而又健壮的身姿、面貌,在这个自然景色的画图里,显得分外俊美。她手里搓揉着衣裳,水花飞溅,嘴里哼唱着她的家乡的江南山歌:
河东阿郎忙采菱哟,
河西阿妹妹洗头巾。
头巾抛到河东沿,
阿郎给我一把菱哟!
头巾包着一把菱哟,
菱里包的阿妹的心。
阿妹妹的心比菱甜哟!
阿郎的情比水深哟!
杨军仿佛听到了歌声,轻脚细步地向溪边走来。待他走近的时候,阿菊还在唱着。她听到脚步声,心一跳,截断了歌声,猛一抬头,见是杨军。
“知道我在这里?”阿菊问道。
“我当你躲到老鼠洞里去了!”杨军微笑着说,看看附近没有人,便坐在桥边的石头上,接着说:
“再唱一个听听!”
阿菊把指头上的水珠,弹向杨军的脸上,冷下脸来说:
“你唱,我陪你!”
她收拾了洗好的衣裳,顺便擦了擦脸,理顺了头发,坐到杨军的身边。把杨军拿来的布包解开来,问道:
“做鞋子要这多布?”
“做四双!”
“先做一双两双,以后,我两个月做一双,带给你,包你赤不了脚。”
“跟阿本、阿鹞也做一双!他们晓得你来了。”
“你告诉他们的?”
“我写的信不是给你看了的?定是黎青同志写信告诉军长,军长告诉阿鹞,阿鹞又告诉阿本的!”
“黎医生跟我说,把那张照片寄给军长去了。”
她把杨军赶早集买来的青色鞋面布和蓝条的鞋里布展放开来,揸量了杨军的脚,又揸量一下布的长短和布口面的宽窄。
“刚好,够四双的。会买!布不错,蛮结实。”阿菊说着,对着阳光照看一下布的质料,用力地抖抖。
“快点做!”杨军说。
阿菊知道他天天吵着要到前方去,心里本就有点不安,现在,买来了鞋布,催着快做,象是就要动身的样子,心就更是往下沉坠。她把鞋布卷迭起来,沉默了一阵,细长浓黑的眉毛迅捷地动弹一下,说:
“来得及!半个月做一双,两个月一定做好四双鞋。”
“要两个月!”杨军瞪着眼惊讶地说。
“手笨,有什么法子?”阿菊含笑地说。
“跟我卖关子!不高兴做,拉倒!”杨军把鞋布拿回到自己手里,恼闷闷地说。
“要糊鞋骨子,要纳底,要做鞋帮,要一针一线地上。靠的两只手,又不是用洋机!半个月一双,还算慢?”
“当我外行?老百姓做支前鞋子三天两双。”
“我要就不做,要做就得样子好看,穿得舒服。牢靠,结实,经得住爬山过岭。”阿菊想了一想,又抖动眉头,轻快流利地说。
杨军脱下脚上的一只鞋子,送到她的面前,说:
“你看看!人家做得不好?”
阿菊瞧着鞋子,杨军补充着说:
“是苏中①老百姓慰劳的,跑了几百里,打了四、五仗,你看底没有通,帮子没有坏,线没有绽。”

……………………
①苏中指江苏省中部地区,即长江北岸,淮阴、淮安以南,黄海以西,运河以东地区。
“鞋子做得不算坏。三天两双,除非她是天工神手,我心钝手笨做不出来。”
“两天一双,总做得起来吧?”
“什么时候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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