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面包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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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面包树-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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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传来了悲伤的啜泣声,我泪流满面,旁边有人递上一条手绢给我。我回过头去,看见了杜卫平。一阵悲伤涌上心头,我抿着嘴,用手绢掩着脸,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哭出来。

27

“现在,我要唱最后一首歌了。”葛米儿虚弱地说,“谢谢林方文,为我写了一首挽歌。我也许是唯一一个人,可以自己唱挽歌的。”

她换了一个姿势,看了看跟乐队坐在一块的林方文,说:“很不公平啊!大家以为林方文死了,原来他没有死,我却要死了。”她停了一下,接着说:“死了的动物,有时会成为宠物罐头,幸好,死了的人不会。”

观众席上传来一阵阵笑声。

然后,葛米儿站了起来,走到台前,钢琴和小提琴的旋律从台下丝丝缕缕地升起,她的手拈着麦克风,用她低沉的声线,唱出自己最后的歌。

我的故乡,在遥远的岛国

落日,染红了岩礁

点亮了九重葛和木槿

面包树又落下一片叶子了

我以为人生

会像花开一样灿烂

会闪烁一如星辰

世上,如果真有幸福的离别

我好想唱着歌,走向人生的尽头

不要为我流泪,明年

花开,我还会一样年轻

我要去的地方,没有岁月

也没有苍老

虽然生命

有如木槿,朝开幕落

但花开之日,滋养我,有你的爱

我害怕的,只是离别的寂寥

不要为我流泪

岁月流逝,坟墓只是一个关口

有一天,我们都会相叙

我想你明白:最美好的爱,是成全

成全你去寻找你的快乐

我们有过一生中最热烈的时光

今后,我是繁星,永远为你明亮

我是飞鸟,为你翱翔

我不在遥远的故土

我在你身边

离别纵然寂寥,但我的爱

不要为我流泪

音乐停了,舞台上的灯一盏盏熄灭。葛米儿回到那把扶手椅里,载着扶手椅的升降台缓缓沉下去,然后消失了影踪。

所有年轻的告别,都不可能是幸福的吧?

28

我推开了化妆室的门,贝多芬走过来,舐了舐我,然后回头蹲坐在葛米儿身边。它那双让人心软的眼珠,一直盯着主人。

房间里放满了朋友和歌迷送来的花,全是黄玫瑰,是葛米儿要求的。白花悲伤,黑花哀愁,只有黄花,是离别,也是重逢的颜色。

这一刻,葛米儿坐在梳妆台前面,沉思默想。

“嗨!累不累?”我走到她身边。

她张开眼睛,疲倦地微笑:“有一点啊!”

“你今天的表现很精采。”我靠着梳妆台坐下。

她灿然地笑了:“我没想到我可以唱完呢!”

“你跟林方文谈过了吗?”她问。

我点了点头。

“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

“你还在生他的气吗?”

“他不是很自私吗?那些日子,我每天用回忆来折磨自己(奇*书*网^。^整*理*提*供),我数不清自己在夜里哭过多少遍,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而他却逍遥快活!”

“可是,你又有什么损失呢?”她忽然说。

我望着她,哑然无语。

她继续说:“你不也是过着另一种人生吗?而且比从前丰盛。要不是以为林方文死了,你也许还是从前那个程韵,以为爱情是人生的全部。”

我没好气的说:“你是他派来的吗?”

她笑了:“你还爱他吗?”

“一点都不了。”

“真的吗?”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我不会再跟他一起。”

“谁能够说得那么肯定?”

“我能够。”

“你已经爱上杜卫平了?”

“我和林方文,是以前的事了,现在看起来,已经太遥远。”

“程韵,”她呼了一口气,虚弱地说:“人要对自己诚实。”

29

“我一向也对自己诚实。”我哽咽着说,“这一次,他也不是为我回来的。”

“那是因为我要死了!难道你想跟我交换吗?如果你发生什么事,我相信他也会回来的。他不是叫他姐姐拿钱给你吗?他一直也很关心你。”

“已经过去了,我们再没可能。”我抹去眼角的泪水。

“你真是愈来愈固执。”

我笑笑说:“我是的。”

然后,她说:“我今天早上用电话告诉了威威。”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他?”

他微笑打趣说:“也许我一直恨他吃了我们养的那只鹅。”

我笑了:“他怎么样?”

“他哭得很厉害,问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

“他会来吗?”

“他搭中午的班机来。”她沙哑着声音说。

我拍拍她的肩膀:“看他对你多么好!”

“林方文应该在外面的,你出去跟他谈谈吧!我换了衣服就出来,我们一起去吃东西。我饿坏了!”她摸着肚子说。

“嗯。”我站起来。

她忽然问:“我会不会太晚才通知威威?”

我看看墙上的钟,说:“不会的,从澳洲来这里,八小时飞机,他应该差不多到了,快点换衣服吧。”

她照着镜子,在镜子里向我微笑:

“那我要换一个化妆,这个妆太浓了。”

我拉开了门,贝多芬突然走上来,咬住我的裤脚,我吃惊地望着它,想要把它甩开,它还是咬住不放,我用手把它推开了。

30

我靠在走廊的墙上,打从心底害怕起来。被贝多芬咬着,是意味着我会有什么不测吗?我太迷信了,竟然相信那么无稽的事情。

林方文跟乐队的人一起,看见了我,他走过来。

“你的脸色很苍白,你没事吧?”他问。

我摇了摇头,说:“那首歌写得很好,但愿我也有一首这么动听的挽歌。”

“我倒宁愿用不着写这首歌。”他说。

“威威正在赶来。”我说。我看见

“很久没见他了。”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看见他皮肤黑黑的,头发短而鬈曲,还以为他是土著。”我笑笑说。

“我在海上被救起的时候,已经暴晒了几天,人们也以为我是土著。”

我们相视而笑了。

“什么时候回去斐济?”我问。

“还没决定。”他说。

“还会潜水吗?”

“为什么不?”

“你不怕死吗?”

他朝我微笑:“怕死便不会回来。”

31

“听说你女朋友是法国人。”我说。

“是的,她在普罗旺斯出生。”他说。

“普罗旺斯?”我喃喃地说,难以相信世事竟然如此巧合。在我们分开的岁月里,却好像曾经打了个照面。

“你去过那里吗?”他问。

“还没去过,也许会去。”我说,“你呢?”

他摇了摇头。

“你什么时候会结婚?”我问,“那个小女孩很可爱,你们看起来像一家人。”

他窘迫地笑了笑,又有些难过。

我们终于能够和平共处,却已经没法回到从前的时光了。

化妆室里,突然传来贝多芬在门边呜呜咽咽的声音,听起来像哭声。林方文和我冲了进去。

葛米儿伏在那张梳妆台上,手里还拿着一个落妆的棉球,已经没有气息了。

32

一艘白船载着葛米儿的骨灰在熹微的晨光中出发,航向贝卡礁湖。

船停了,她的家人把她的骨灰撒向海里,这是她的遗愿。

谁又会想到,最后长眠在那片美丽的礁湖底下的,是葛米儿?

我坐在窗边,把摇铃抱在怀里。那天在告别演唱会上,当最后一首歌唱完,我回过头去,已经不见了杜卫平。

每天早上,当我离家上班,无数陌生人打我身边走过,我才忽然明白了生命里的缺失。我以为爱情是一个人的事,对他的思念却无助地在心里千百次回荡。

他还会回答我的呼唤吗?我轻轻摇了摇手上的摇铃。

突然之间,门铃响了,我以为是他,连忙跑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只是一个送包裹来的邮差。

33

直到第二天晚上,我在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听到了一点声音。我走出去,看到杜卫平在厨房的流理台上,刀法优雅地切着一棵新鲜的椰菜。

“你回来啦?”我轻声说。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微笑说:“你吃了饭没有?我买了鱼和菜,还有龙虾,很快可以吃了。”

他终究是听到了我的呼唤。

我走上去,把自己挂在他背上。深锅里的水开始咕嘟咕嘟冒泡,他掀开盖子,灵巧地把一只龙虾“咚”的一声扔了进去,一眨眼便已经把鱼煎得芳香四溢,还煮好了一锅菜汤。我看着这个男人以无比的柔情为我烹调一顿庆祝我们重聚的飨宴。

34

“我走啦!”小哲跟我说。

“明天见。”我说。

地上叠满了书,我和小哲整天忙着把今天送来的新书分门别类。

小哲走了,我把阳台的门关上,突然感到一阵晕眩,我闭上了眼睛,有好几秒钟,脑里一片空白,也许是太疲倦的缘故吧。

我靠在墙上,看着我的书店。面包与花草茶的芬芳依然在空气里飘荡,有那么一刻,我几乎不敢相信,这个梦想是我的。对于人生,我也不应该有什么苛求了。

邮差那天送来的包裹,是一卷录影带。

我把录影带放进电视机里。

葛米儿站在告别演唱会的舞台上,对着镜头微笑摇手,说:

“嗨!程韵!没想到还会见到我吧?我们正在彩排。那首挽歌,林方文还有另外一个版本,想送给你留念。”

岁月流逝,坟墓只是一个关口

有一天,我们都会相叙

我想你明白:最美好的爱,是成全

成全你去寻找你的快乐……

林方文手上的那把“蝴蝶牌”口琴是我们刚相识的时候,我做兼职储钱买给他的,没想到他还留在身边。

看着他低着头,凝神吹着歌,拿些青涩岁月的回忆忽尔穿过岁月在我心中鲜明。

歌唱完了,他向我再道一次再见。

他便是这么可恶的,总是要让我流泪。

35

那一年,在布列塔尼,当夜空上最后一朵烟花坠落,我仰望飘渺的穹苍,恳求上帝,让我许一个愿:

只要他一息尚存,

我的爱是微不足道的,

随时可以舍弃。

在天国与人间,请容我斗胆交换,只要他活着回来,我答应不再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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