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去与道别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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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去与道别之间-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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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如真无法,只好用“这是一道名菜”的笼统话搪塞过去。当一鸭三吃的鸭汤上桌时,翟先生向他介绍了汤里的鸭血及其他内脏部分,而且殷勤地为校长盛了一碗,殷切地等如真为他翻译。
在误解之前(7)
  “这是全聚德的名菜之一,鸭汤,是用鸭血,鸭……”
  校长用手势止住了她,问:“你说什么,真的是鸭血吗?”
  “是,还有鸭的内脏,有……”
  他又止住了她:“很抱歉,请你对翟先生说明一下,我很饱了,喝不下了。”然后又压着声音说:“我没有习惯喝鸭子的血,而且内脏,我们一般是不吃的。”
  如真见他严肃的表情,问:“你怕?”
  他倒又笑出声来:“怕,怎么会?只是不习惯而已。”
  桌上其他的美国人都表示同意,墨院长还加了一句:“有些外国朋友,老是说我们美国人野蛮,大块大块地吃半生不熟的牛肉,可是你们中国人,什么血呀,内脏呀,爪呀,脚呀,舌头呀,什么都吃,难道不是野蛮吗?”
  次英为他翻译,两桌的人都笑了起来,柯玛校长接口说:“这就说明国与国之间的交流沟通是多么重要,对彼此的风俗习惯的了解是多么重要。不然,你说我野蛮,我说你原始,一言不合,不殴打起来了吗?!好,让我们再干一次,预祝我们交流的成功!”
  酒酣饭饱,大家愉悦地散开,回到各自的房间,等于卸脱一件紧身的衣裙一样,解放了。纳地辛与如真先后洗漱完毕,穿上松软的睡衣,各自斜靠在自己的床上,享受到中国的第一夜的闲散。
  “没想到校长蛮幽默的,而且说话十分得体。你好像也没太紧张。”纳地辛说。
  “起先有一点。说老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正式给人翻译,尤其是给我的大上司。但我发现他十分和蔼可亲,见我紧张,立刻说了几句让我放松的话。我们第一次去他办公室开会,你还记得吗?我认为他有点高高在上的样子,对他印象不是最好,但这次发觉他并不是那样的人,而是我自己有先入为主的误解。”
  “我始终都觉得他比墨院长可亲,今晚更发现他非常幽默,我一向认为有幽默感的人比没有的更了解人世间事。你们中国人,说老实话,比我们印度人有幽默感得多。”
  “是这样吗?”她打了个呵欠,“唔,真的很累了,今晚不用看书即可以睡着的。晚安。”
  虽然睡得不错,却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她同柯玛校长一起吃饭,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她觉得甚是不妥,站起来想走,谁知校长突然拉住她,端了一碗汤,叫她喝下去,汤是红的,校长说:“你喝,你喝,是鸭血!”她忙将它推开:“我不要,我不是野蛮人!”一不小心,整碗汤倒在校长身上,她唬了一大跳,就惊醒了。
  睁眼一看,房里没人,她忙挺身而起,看到房边小桌上一张字条:“看你睡得好,不忍喊你,先下楼吃早饭,餐室是一○四号。纳地辛。”如真一骨碌起身,穿了条褪色牛仔裤,一件蟹青短袖棉衫,擦了把脸,即匆匆下楼,到一○四餐厅。服务员领她到单间,单间里只有两桌,就是给他们团体的,一桌已坐满了,另一桌却只有校长一个人,她就在入门处踌躇着。校长倒是立刻招呼了她:“早,真,请入座吧。你不用担心。今天你没有做翻译的任务。倒是要请你来帮帮忙,这些碟子里的东西我在美国都没吃过,你要向我解释一下,免得我出洋相。”
  如真朝桌上一看,原来除了粥及四碟小菜之外,还有烧饼、油条、豆浆及两笼扬州小笼包,这些在中国是家常便饭的小吃,即使在中国纽约市的中国城也只在周末才偶尔吃到的,像校长这样的美国人,当然就不知怎么处理了。见了这些“珍品”,她高兴得满脸笑容,“没问题,我可以援助你。”
  正要坐下,忽然次英出现在她与校长之间:“如真,麻烦你去那一桌,坐我的位置,我可以向校长解释这些点心的吃法。”这是用中文讲的,然后套上一个甜迷迷的笑容对校长说:“早,校长先生,让我来帮你。而且还有一两件小事要向你请示。”说完即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四
  一行十六人上长城,其中五个中国人与十一个外国人的心情是迥异的。后者所知道的长城是建于秦朝,是全长一万二千多里的人间奇迹,是每个旅客必到之地。到了八达岭,俯身下望,他们会齐口同声地赞叹,啊,伟大的长城!
  而几个中国旅者,当他们进入小学,即已会唱“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外面是故乡”。虽然少小学童不能识别歌词的骨肉离散的伤痛,但童稚的心灵也能识别曲调的悲壮。黄立言夫妇当然已经来过,但骆文夫妇及如真,在他们一步一步迈上八达岭之巅时,心里是充塞了亦喜亦悲的激|情。当他们同旅者一面赞叹一面拍照之时,黄立言夫妇及陪同们分别向他们介绍背景。骆文夫妇及如真只静静地倚着需要修缮的墙头,静静地用眼睛及心灵向几千年以来,中国人民赤手空拳一石一砖堆成砌就的万里工程致敬,中国的长城,历史的长城,他们的长城。
  “终于看到了!”骆文说,环视蜿蜒在苍翠的山丘间的,在闪亮的秋阳下的暗红的城郭。“它们才是中国起起落落的历史见证人。”然后他问妻子碧玉同如真:“站在这里,你们有什么感觉?”
  “我觉得我们中国真伟大!”碧玉说。
  “不是中国,我认为中国的劳苦人民才是最伟大的。”如真说。
  “这点我同意,”骆文说。三人同时转身,预备往下走,正好有一群年轻人嘻哈地上来,其中有一个小伙子,啪的一声,把一口痰吐在碧玉的脚边,吓得她忙闪身一躲,撞到如真身上,如真没防到,又去撞到她边上一个年轻人,把他手里的一瓶冷饮击落在地,他虎起一双眼睛,瞪着她说:“喂喂,你是怎么走路的?!”
在误解之前(8)
  “对不起,”如真窘死,忙不迭地道歉。倒是他们同伙的一个女孩,捡起地上的瓶子,扯了他一把:“你怎么啦,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三人挤在人堆里往下走,碧玉用英文说:“我是听说了他们有随地吐痰的坏习惯。真遇上了!外国人看见了会怎么想?”
  骆文也用英文说:“大家都把它算到文化大革命的账上,我倒是认为目前的中国人在文明礼节上大有欠缺,也许是文革,也许不是。”


  其余的人都已经在旅行车旁了,墨院长见他们来了,马上要大家排成两行,拍了几张团体照。如真看到四周围了一大批人,你挤我推的,对团体中的美国人上下打量,还交头接耳地发表意见,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好不容易拍完了,她立即跨上旅行车,挑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不想柯玛校长上了车问她:“这个位子有人坐吗?”
  “噢,没有,没有。”她下意识地往窗口那边挪了一下。他坐下来,吁了一口气说:“今天我还蛮得意的,一直走到顶上,不容易。你们看见这长城,一定很骄傲吧?真不简单!几千年之前的工程,就能修建得这样牢靠。”
  “那也是古时候为防敌而筑的。今天只能把它当古迹看了。对,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长城。的确,我和许多中国人一样,是很引以为傲的。”她还有许多其他的感触,但她知道校长是不能了解的。
  次英拿了两瓶冷饮,从车后方走过来,递给他们,并对校长说:“不知墨院长告诉了你没有,明天我们可以搬到北京饭店去了,翟先生为我们安排好了。”
  “哦?现在住的旅馆不是蛮好的吗?”
  “不过,国外来的贵宾,像你这样,当然应该被安排在北京饭店的。这两天因房间不够,只好在前门,翟先生他们颇觉不安,要我向你加以说明呢。”每次她与校长或院长说话时,脸上都有一种谄媚的表情,令如真下意识地掉开头去,看窗外景色,暗自检讨自己同他们说话时是否也是这种腔调?希望不至于那么明显。虽说他们同样是她的上司,但她的教书毕竟只是客串性质,不过是每年一聘的讲师,不需要为一只可有可无的饭碗去讨好任何一人。但假如她的情形同次英一样,要想尽种种方法得到上级的好感,便利她获得永久聘书,她是否会像次英一样,用这副笑脸、这副语调讨好于上级呢?她一面看刷刷而过的街景,一面思忖,竟也不敢说她绝对不会如此,不禁羞惭地摇了摇头。
  看了明陵之后,大家回到旅馆,晚上由国旅的旅先生出面请他们到华侨大厦吃饭。饭后国旅找到了几张戏票,请大家到首都剧场看戏。如真对京戏兴趣不大,加上吃得太饱,想出去走走,就悄声问纳地辛,正合她意,两人就向旅先生道了谢,说明要去看看天安门广场。骆文夫妇一听,也跟了来,四个人沿着王府井大街往前走。这想必是北京最好的季节,有点风,但是温柔的风,有点凉,但是适意的凉,有点月色,撒一点幽光,有点街灯,照得见行人。行人很多,逍遥行走,自行车更不少,慢悠悠的。北京街头朦胧的、闲散的、各人管自的、互不干扰的恬静的夜全部呈现在四个旅人的眼前。
  由王府井大街右拐,就是东长安街了,走过了门前车水马龙的北京饭店,倏然开拓,眼前就是他们在书刊上、电视上、影片上、大报上看过无数次的天安门广场。
  “哇,”骆文说,“比我想像的要大得多呵!”
  “是哦,”纳地辛停了脚步,四下观望,“那天车子经过,还不觉得有这么大。你们看,广场前面人不少啊,怎么感觉上好像没几个人的样子,你们有同感吗?”
  “有,”如真说:“而且看起来人都很小的样子。”
  碧玉连连点头,又啧啧称奇。他们继续往前走,一直到站立在米色高墙正中的大砖台前才停步。四个人同时上望当年毛泽东宣布中国人站起来了的楼台,想像着那一刻辉煌的场面。过了一晌,纳地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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