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尸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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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尸传奇-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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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长,里面请吧。”老头把舒要根请进厢屋里坐下。一个女孩儿端了一盆热水放在桌上,请他擦脸。舒要根拧干了毛巾,意思地擦了一下,那女孩就把脸盆端出去了,然后,再拿了些点心、茶水摆在他面前,退了出去。

老头坐下来,把陈胡子的死因慢慢讲给舒要根听。

   三

“陈胡子粉馆”开在杂家院子靠大街的拐角上,是龙溪镇最有名的一家粉馆。粉馆共有三层楼,一层楼作厨房,二三层楼都是餐厅。他的生意好,不独是面朝舞水河,坐在楼上可以一览舞水四时风光,更是因为他的手艺独特,粉的味道好,惹来众多嘴馋的人。他请了五个帮手,一天到黑都还忙不过来。

这陈胡子有个脾气,他制作“哨子”(佐料)时,谁也不准看,哪怕是自己的老婆,也不允许。每天晚上打烊之后,等那些帮工们回家了,他才把所有的房门都关好,一个人在厨房里配料。这也难怪,开粉馆,关键在哨子,哨子不好吃,粉做得再好,也不会有人光顾的。陈胡子保护自己的哨子配方,就像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

粉馆因生意太过兴隆,人手总是不够,陈胡子不得不又收了一个小伙计。那个伙计才十六七岁,是乡下的,没地方住。陈胡子看他人长得也还憨厚,加上年纪还小,想必不会有那些花花肠子,就同意了让他住到店子里,反正这店子也要有个人看守。陈胡子没想到的是,小伙计人虽小,却是很灵俐,面相虽憨,却是鬼得很。他住在二楼,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没过多久,他悄悄地把楼板凿了一个小洞,等到陈胡子关紧了所有的门窗,就趴在楼板上,从那一眼小小的洞孔中,看陈胡子配料。

昨天逢十九,龙溪镇赶场,粉馆一直忙到天黑透了才打烊。等大伙儿在粉馆里吃了夜饭,收拾洗涮之后,快到半夜了。陈胡子自己也累得够呛,想回家休息了,想到第二天的料子不够了,还是强打起精神,关了门窗,去配料。

小伙计脱了鞋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趴在楼板上,把那一双小眼睛贴到孔洞上,看陈胡子配料。

陈胡子的脑顶心秃得厉害,几乎是寸草不生,在烛光的照射下,光溜溜的。只见他打开橱柜,把五香、胡椒、花椒粉还有老醋等一二十样东西一一摆放在桌子上,然后,他像是发现有人在他的背后一样,突然返过身子来看,确信并没有人时,才把案板下面的一块五花猪肉扯出来,把剔骨刀高高地举起,正要一刀砍下去,那手,竟然就停了下来,在他的头顶上一动不动了,一口烟的时辰,陈胡子猛然一个转身,挥舞着剔骨刀像划一个个横“8”字一样,来来回回地舞动着,嘴里,还哼哼唧唧地叫道:“我砍死你,我砍死你,我砍砍砍!”

小伙计看到这一幕,感到莫名其妙,以为那是陈胡子家祖传下来的甚么法事。不一会,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只见陈胡子舞了一阵之后,眼睛就像看到了甚么令他十分骇异的东西一样,瞪得溜圆,连眼珠子都快要鼓出来了。他刚才的那种勇猛孔武的神态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害怕和恐怖。他低了声,摆着手,说:“莫过来,你莫过来……”他连连后退,退到了墙壁边,再也没有退路了,他跪下来,可怜巴巴地哭道:“那不能怪我啊,那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啊……”这时,他拿着剔骨刀的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双手死死地捏住了一样,反转过来,对着自己敞开的肚子狠狠地插了进去,血,就“扑”地一下,水一样射了出来。陈胡子“啊”地叫了一声,短促而尖锐。他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而是两只手都捏住了刀把,共同用力,把那剔骨刀上下左右地搅动起来,肚子里那被鲜血染红了的肠子就骨碌骨碌地流了出来……

小伙计吓傻了,呆在楼板上,想动,动不了,想喊,喊不出声。好一阵,才像是从睡梦中醒过来一样,拉开门,往楼下冲去。楼梯上很暗,加上惊慌,一脚踏空,扑咚扑咚地滚下去。

   四

五天后,是陈胡子出殡的日子。

陈胡子的墓穴在大树湾,从龙溪镇去,有十五里的水路。

一大早,噼哩叭啦的鞭炮声响彻了整个龙溪镇,吹士班咿哩哇啦地吹起了《送神仙》的曲子,敲敲打打,好不热闹。八个杠夫正把棺材往“大肚子”船上抬。那船平时并不载人,是舞水河里挖沙子的船。载人的船是不载死人的,忌论着哩。陈胡子老婆就只好托人去请挖沙船,价钱自然高出了好几倍。挖沙船虽然不是客船,而载死人却又比客船好多了,用厚实的青冈木打造,沉实、稳重。

舒要根是以两重身份来参加陈胡子的入殓仪式的,一是商会会长,二是同乡会会友。他和陈胡子的老家都是灵鸦寨的,两个年纪也差不多。他与其他几个灵鸦寨的老乡先一步走到了那只“大肚子”船上,船家给他找了一只肮脏的凳子,用脏兮兮的大手胡乱地抹了一下,不抹还好,一抹,就显现出杂乱的手印子,更脏了。

舒要根摸出一张小方帕,自己擦了擦,然后坐下去,把黑色缎面长袍掸了掸,看着杠夫们抬着陈胡子的棺材,一步一步互相提醒着小心上了船。

棺材轻轻地放下时,那船猛地摇晃着,往水里沉去,差一点全没进水里,再浮起来时,水离船边边只有十来公分的距离了。送殡的曲子响着,家属们还在悲悲切切地啼哭着,一时间,挤挤攘攘,吵吵闹闹,连说话都要大声地“吼”着才能听见。奇怪的是,舒要根的耳朵里,好象并没有那些吵闹繁杂的声音,在这碧波荡漾的舞水河上,苍茫空旷的天地间,阒然无声,唯有缎子似的河风拂过脸颊时那种清凉的感觉。舒要根想,如果不是死人,如果不是出殡,对世事充耳不闻,就静静地任这河风柔柔地抚摸,看白云苍狗,听流水汤汤,未尝不是人生之快事。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耳朵摒弃了嘈杂的喧嚣声,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他耳朵动了动,再辨别了一次,感觉那声叹息来自陈胡子的棺材,因为他距棺材不过一只手的距离!而离他最近的这一头,正好是陈胡子的头部!他听得清清楚楚。舒要根想,这不是第一次了,第一次是在杂家院子里听到的,那时,他以为是自己恍惚了,现在看来,并不是恍惚,而是真真切切的。舒要根的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隐隐约约地感觉,还要出大事。

从船上看去,上游两岸雾蒙蒙的一片,当几株高大挺拔的枫木树出现在视野里,心腔子一直悬着的舒要根,才放下心来。“到了。”他心里对自己说,悄悄地伸开双手,看到两只手已捏满了汗水,闪着晶莹的水光。

吹士们纷纷站了起来,各自准备自己的响器。船靠拢的时候,又要重新把送殡曲吹起来。杠夫们有的收了旱烟,有的活动活动蹲麻木了的双脚,有的往手掌心里吐唾沫。

这时,吹士班的头人把唢呐凑到嘴上,刚吹出半声,“呜……”,那个“哇”的声音还没有吹出来,船像是触到了暗礁,磕碰了一下,头人的唢呐没有拿稳,掉到水里去了。

他一急,就跪到了船帮上,伸手去捞在水面载沉载浮的唢呐。刚够着,那唢呐就一沉,不见了影子。吹士不会水,急叫道:“我的唢呐,我家祖宗十八代传下来的宝贝啊……”

船上的人们都跑到唢呐入水的那个地方来了,那船,就往一边儿倾斜下去。舒要根暗道一声不好,大叫道:“大家不要挤到一团,唢呐丢了不要紧,不要弄翻了船。”

船老大也跟着叫道:“大家让一让,等我下去捞起来。”

船老大是一个高大的汉子,他来到吹士面前,那船原本就斜得厉害了,他这个大个子一过来,船就又斜下去了几公分。他双脚一蹬,往水里跳去,没想到的是,用力的那一下,那船便进了水。其实,按说进点水也没有甚么了不得的,大家也并不惊慌。但意外的是,那具硕大的棺材,轰然翻转,被二十颗洋钉钉得严实的棺材盖居然脱落开来,露出了陈胡子的尸体。舒要根看到,陈胡子的嘴角咧了一下,似笑非笑。还没等他看清楚,船就被棺材倾斜的力量压将下来,一眨眼的功夫,一船的人,包括那具棺材,都被笼罩在暗流涌动的舞水河里。

不知何时,大雾早已散去,岸两边的树木,房屋,农田,庄稼清晰地铺了开来,层次分明,象一幅很随意的泼墨画,但因为有几根袅袅炊烟在慢悠悠地升起,一切显得宁静而充满生机。一轮黄澄澄的太阳拔开云雾,怔在天上。

好在离河岸并不远,船老大常年在水上混,把不会水的人救了起来。龙溪镇上的人自小就生活在舞水河边,大多会水,自然也不怕被淹死。

清点岸上的人,还是少了一个,那是朱子牛,一个挑烧饼卖的人,人们叫他烧饼朱,也就是“骚猪”。“骚猪”两弟兄是双胞胎,都四十岁了,他们俩兄弟都来了,弟弟是卖牛皮糖的,人们叫他“骚牛”。“骚牛”一看哥哥还没上岸,不由得急了起来。不一会,见到一只手伸出水面,不用说,那一定就是“骚猪”的手了。“骚牛”重新扎进水中,游到了那只手的附近,正要去抓,那手又沉入了水里去了。“骚牛”也跟着扎一个猛子,到水底去找“骚猪”。当他浮出水面时,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对岸上的人说:“那不是我哥的手,是陈胡子的手……”

众人面面相觑,出声不得。

舒要根想对他说,要他赶忙上岸,又怕引起“骚牛”的误会。就在犹豫的那会儿,“骚牛”突然大叫了起来:“救命、救命……”他的双手在水面上乱舞乱动,极力地挣扎着。只一会儿的工夫,他就沉入了水里,半天不见动静。这时,连水性最好的船老大也不敢下水了,大家就这么沉默地等待着奇迹的发生。奇迹并没有发生,一袋烟的工夫,水面上浮出了三具尸体,一具陈胡子的,两具朱家兄弟的。

岸上的人,无不心惊胆战。船老大喃喃道:“凶啊,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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