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江山兮泪沾屦。君不见年年汾水上兮,惟秋雁飞去。
她只是想起了允毅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瑜江,朕答应你,当你诞下咱们的孩儿以后,我们就去游江南,好不好?”
她心中不住发苦发涩,忍不住叹息一声。
孩子不在了,这话终究是变了味道。
☆、折子人芳(二)
过年的喜庆因为才经历国丧不久,所以显得并不张扬,但气氛依旧浓烈无比。
如今段政已经位处正一品太师,而瑜江更是得了允毅的恩准,可以同自己的父亲段政在偏殿小叙一阵。但他们父女二人的谈话,皆是心知肚明的秘密谈话。瑜江遣开了花梨和红芳去看门,然后自己独自一人,静静立在段政面前。
她从来不敢,也不会在段政面前端那些狗屁架子。
“瑜江,你是从来不会让阿爹失望的。”段政对瑜江的作为还是十分满意的。瑜江恭敬道:“女儿从不敢忘记阿爹的教诲。”
段政点头,继而提醒道:“我们从来都是追随先帝,追随七爷的人,瑜江,有件事情你要明白,该做的事情一定要做,不该动的情不能动。”
瑜江微怔。不该动的情?这又是对谁?
段政见她惘然,决心还是放任,说:“这些阿爹不能教你,你自己琢磨去吧。”瑜江颔首,“阿爹放心,女儿都明白。”
“那便好。”
父女二人从偏殿走出来,向重喜宫走去时,就看见迎面走来的烈亲王和烈王妃。
段政向允憬俯首,“微臣参见王爷。”瑜江亦微微欠身,算是行过礼了,礼仪无差。而司徒如仪更比原先谨慎了许多,向瑜江规矩的行礼道:“妾身问珍妃娘娘安。”
瑜江只是忽然凝住司徒如仪的平坦的腹部,想起了那日允毅喜悦的跟自己说,烈王妃诞下一子,取名厷煜。
只一下,瑜江双眸已经对上了司徒如仪的脸颊,她笑道:“烈王妃不必多礼。”
“如仪,我们进去吧。”允憬语气温和,甚至揽过了她的肩头,同她并肩走入重喜宫内。他在掩饰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而段政说了一声“恭送王爷”之后,便淡淡地扫过瑜江,又说:“娘娘,进去吧,别让皇上久等了才是。”
日子就过得这样快,年下才过,景和九年,三月草长莺飞。
下江南的行程随即被安排好。也不知道是苏玉瑶存好心的将自己和刘昭仪分开,还是存坏心的将自己和凌妃分在一起,共乘坐一辆马车。
“臣妾见过凌姐姐。”瑜江上了马车后,还是礼数周全的拜见过凌妃。
因为出游,凌妃穿着并没有太显华贵,可是装扮得依旧贵气十足。而瑜江,则是端庄的打扮。
凌妃笑睨了瑜江一眼,听不出语气,淡淡道:“你到底是官家女子。”
瑜江没有答话,只是笑了笑。
允毅兄弟三人坐在最前面的马车上,其壮观之象虽不及圣祖爷那次出巡,但彰显皇恩浩荡的目的也是能达到的。人员浩荡,实为非凡。去时是乘坐马车,回来便是乘船,礼部设置的线路,倒颇为人性化。
路上,瑜江瞧见凌妃有些许不适,想来是因为晕车的缘故。她从荷包中取出一块丝绢,摊开来递到了凌妃跟前,淡笑,“凌姐姐尝尝吧。”
是青梅。凌妃看了一眼它,又看了一眼瑜江,继而大大方方地捻了一颗青梅,也不说一声谢谢,只是十分坦然地将它放在嘴里。
瑜江自己也取了一颗来解馋,青梅酸酸的,味道极好。
在中途停下来的时候,瑜江不自觉从帘子里望出去,正瞧见刘昭仪扶在树干上吐得七荤八素的。于是,瑜江叫来近旁的一个御前侍卫,将一兜子的青梅都塞给他,然后吩咐道:“林风,送去给昭仪。”
那林风着一双□的剑眉,极为好认。他应声后,就走到了刘昭仪跟前去,将东西递给了刘昭仪的贴身宫女后,又一脸正色的回到了瑜江身边守岗。
瑜江见他办妥,才回到车内,闭目假寐起来。
五天的路程,就这样在沿途的城市内停停走走,总归第六天的时候到达了凌阳,凌阳是地处江南的一个省会,很是繁华。
不过与允毅心心相印的是,他们更喜欢的是这江南的秀丽风光。
旁人总舟车劳累,这会子自然是疏于走动的。而瑜江不然,才到凌阳的第一天傍晚,允毅才随口提了一句“夜游”,瑜江就一声应和,穿上便服后,拉起允毅的手就向外跑去。
他们如同一对新婚燕尔,又像默契相伴、成婚多年的夫妇,两人手指相交行走在凌阳的街头。
不料还未真正见识到江南夜间的风光,瑜江已经被护城河中一盏一盏的花灯所吸引住了,驻足在河边不肯离开。
“爷,你看,好美!”瑜江不禁赞叹,而允毅的心思却全然不在玩的内容上,他只是一心想要带瑜江来玩,带她来疯,允毅就像心疼女儿。
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太过宠她了。
允毅笑道:“是美,不过都不如你美。”瑜江撇嘴,绞着丝绢:“爷又哄瑜江。”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握紧她的手就迈步离开,说:“若是你喜欢,再寻一日,朕带你看个够便是了!”
而在护城河的另一边,允憬正看见了这一切。他木然。
原来这世上,皇兄才是惟一一个有资格牵她的手,与她白头偕老的人。
司徒如仪放下花灯,然后看着花灯顺着水波飘远,心里暗自许了一个心愿。回身时,看到允憬愣愣地看向一处,她倾头唤他,“七爷?”
允憬闻声,目光看向她,微微一笑:“放好了吗?”司徒如仪原本好奇的神色已经消失,换上了大大的笑脸,“已经放好了。”
他又问道:“可是许了心愿?”
司徒如仪不自觉脸颊泛起一片红晕,“嗯!”她的双手继而很自然的握上了允憬的掌心,“七爷,如仪饿了,去吃点儿东西好不好?”
允憬目光难得温和入水,他点头,“好。”
回到禁苑的时候,罗有多和花梨早已经在那里等的心火如焚,就差点儿翻墙跟去了。
各自回房前,允毅柔声嘱咐道:“朕还有事情做,今儿晚上好好歇着,不许让朕挂心了。”瑜江暖暖一笑,福身道:“臣妾遵旨。”
然后径自走回了北阁楼。
瑜江鲜少睡意,夜深时,花梨催促几次她也并不理会,只是径自倚在窗边看月色。
可这一看,就看见了允憬和司徒如仪二人正从后门进来。
司徒如仪走下台阶的时候踉跄了两步,允憬伸手一扶,她便跌进了他的怀里。司徒如仪害羞的抬头,一时四目相对,都报以一笑,然后双双上走南阁楼,回房去了。
瑜江自虐般的目送他们关上房门,才木讷地别过头去。她叹一声,对花梨道:“本宫乏了,这就睡了吧。”
花梨笑,“那奴婢这就给伺候娘娘安寝。”
第二天,按照礼部的安排,允毅只带一百来人上了凌云山的广安寺。
广安寺是大邑有名的寺院,多有得道高僧在此修行。而此次入寺的目的,是意在祈福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为显示虔诚,到了山麓地带,众人徒步而上。好在山路较为平缓,并不难走。而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苏玉瑶才有福分拉上允毅的手,由他领着自己自上而下,走上巅峰。
毕竟,他们二人是帝后。苏玉瑶作为皇后,理应是有资格受到皇帝这样的庇护的。
烈亲王在前开路,待到允毅迈入广安寺的时候,允憬已经在前跪下恭迎圣上,“臣弟参见皇上。”
允毅一壁说“不必多礼”,一壁已经放开了苏玉瑶的手,径自走在前面,走进佛堂当中。
允毅接过长香,只是向上微一叩首,身后浩浩荡荡的人,都跪了下来。
他将长香递还给了静觉方丈,道:“此次朕下江南匆忙,来访广安寺唐突,还望方丈和佛祖多担待。”
“阿弥陀佛,皇上言重了。”静觉方丈捻着佛珠,又道,“还请皇上和诸位娘娘随老衲到后苑暂且休息。”
允毅先行,瑜江快走几步到苏玉瑶的跟前,请示道:“臣妾挂念家中父亲,还望皇后娘娘允许臣妾去上香祈福。”
凌妃闻言止步,笑了笑,“你的事情总是格外得多!”而苏玉瑶则是上下打量瑜江几眼后,才说:“去吧。”瑜江微微一福身,“谢皇后娘娘恩典。”
待众人清肃干净后,瑜江才提着裙衫迈出了佛堂,她遣走了花梨,独自一人徒步走到了广安寺后山深处。
瑜江只不过想要拜祭一下付君泽。
自她两年多前离开烈亲王府起,在未进宫前,只要沿路遇见了佛寺,她都会驻足下来去进行拜祭。她知道,付君泽那个小小的坟冢就立在淮京的云山寺后,而只有自己这样做,瑜江才觉得微微心安。
瑜江素手将一支燃起的香插在石缝和蔓草当中。她退后几步,过了半晌才轻声道:“君泽,瑜江来看你了。”然后再说不出一句话。
允憬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般的在耳畔想起,“你果然是来看他的。”允憬在看见瑜江一个人离开的时候,已经明白了几分。
她怔了怔,并没有回头,只是宛然一笑,“君泽的忌日快要到了,自从入宫后,瑜江鲜少能到佛寺中来,这一次得了机会,瑜江想要好好地陪一陪他。”
允憬心内微动,他望着瑜江清凉的背影,三千青丝在春风中微微扬起,他叹:“瑜江,你不该太重感情。”
“是啊,若是瑜江当时知道自己如此无能,两年前就不该一头扎进来了。”
一语双关,两人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之中。
最后,允憬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你执意要留在皇城中,本王不拦你,若是拜祭够了,还是速速回去,免得让人生了猜忌。”
说罢,允憬已经扬长而去。而瑜江在风中站了良久,才微微启唇淡笑一下,好似对着山间和拂面的春风耳语,她说:“七爷放心。”
在广安寺夜宿了一晚,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