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食者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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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食者协会-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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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了所有的标本。不得不说,同一件事情,同一个发现,不同的头脑,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如果是你的话,发现了这样的僵尸蚂蚁菌类,会有什么想法?”

“我?我既不是爱略特,也不是牛顿,大概就是写篇报道,或者编个恐怖小说吧。”

“爱略特最初思考的方向,集中在这些菌类是如何控制住蚂蚁,让它们变成听从命令的僵尸的,他觉得也许是一种病毒,或者是什么化学反应。不过他对生物学的研究,终究是为了社会学的目的。突然之间有一个念头闪现,如果搞清楚蚂蚁是如何被控制的,建立起一个类似的模型,是否就能对人群,甚至整个人类社会达成定向影响?”

“这太不可思议了,定向影响,你是说,控制?”我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全身发冷。

“定向影响做到极致,就是控制了。”

“他……成功了?”

“快了。”

“等等,你是说,他还活着?”

1886年读大学,怎么可能还活着呢。有纪录的最长寿者大概也就一百十岁左右,那些忽然冒出来号称自己一百三五十岁的人,全都拿不出可靠的出生时间证明,不是老糊涂就是老来搏名。要是爱略特活到现在,不得一百四十岁以上?不过转念想到,王美芬说过他们这群人掌握的科技领先了三十年,没准……

“爱略特在1961年的时候去世了。不过从某种意义上,他的确还活着。”

王美芬没有在这个耐人寻味的话题上深入下去,而是回到了1891年的爱略特身上。

1891年的夏季,爱略特在人迹罕至的巴西雨林里发现了四种僵尸蚂蚁菌,它们利用雨林里的木蚁进行繁殖。这种利用不是通常的互利共生,比如蚂蚁和蚜虫,也不是简单地寄生,比如各种寄生蝇类和毛虫甲虫。僵尸蚂蚁菌的方式,是控制。当它散出的孢子遇到对应的那种木蚁,就可以感染乃至完全控制木蚁的行动,让木蚁此后所有的行为,全都以菌类的繁殖为第一目的。

这样的菌类对生物学家来说就是一座宝库,诡异的控制究竟是如何进行的,如果能搞清楚,必然会获得一系列重大生物医学成果,对物种演变理论的完善也会有帮助,邪恶一点的,甚至可能去研发针对人类的控制药物。

但爱略特不是生物学家,作为一个社会学者,他的思路别开生面又宏大广阔。他想到,木蚁的僵尸化,本质上是一小组入侵细胞——孢子或孢子携带的某种东西,通过一连串未知的反应,最终令一个庞大的细胞群——木蚁,改变原先的正常运作模式,传而服从入侵细胞的命令。也就是说,再复杂的群体,都可能被极简单的方式彻底改变,只要找准开关的位置。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在人类社会里,也存在一种“开关”模式,只要找准开关,按下它,就如推倒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就能以极小的代价让整个社会产生可控的改变。

这就像是蝴蝶效应的反向解读。所谓蝴蝶效应,即一只亚马逊雨林里的蝴蝶扇动翅膀,对周围的空气造成轻微扰动,而这微弱气流的影响一层一层扩散放大,可以造成几周后美国的一场龙卷风。但是,每时每刻世界上有难以计数的蝴蝶在扇动翅膀,更多时候它们的翅膀气流就如水中的涟漪,很快湮灭平复,怎样设计出一套程序,来找出能造成深远影响的“关键蝴蝶”呢。而爱略特的野心,或者说一个天才人物的直觉,让他觉得必有一条路,不仅能找出“关键蝴蝶”,更能为了在纽约下一场雨刮一阵风,创造“关键蝴蝶”。

王美芬说起当年爱略特想制造可控的蝴蝶效应,我却听着不对味,问:“等等,不对吧,蝴蝶效应,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才提出来的啊。”

“是1963年,由美国气象学家罗伦兹在一篇提交给纽约科学院的论文里最先提到的。”她肯定了我的说法,却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蝴蝶效应就是罗伦兹发明的。”

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我难掩惊愕,问:“难道罗伦兹也是你们的人,拿着爱略特在几十年前创造的理论的边角料,博得巨大声名,就像朗克凡那样?”

王美芬却没有正面回答我:“其实同样的道理,几百年之前就有人知道。像一首西方民谣里说的,丢失一个钉子,坏了一只蹄铁;坏了一只蹄铁,折了一匹战马;折了一匹战马,伤了一位骑士;伤了一位骑士,输了一场战斗;输了一场战争,亡了一个帝国。”

“如果是那个帝国的敌国,为了胜利,偷了最初的那个钉子,呵,这就是爱略特想做到的事情吧。”

“是的。他从巴西雨林获得启示,带了僵尸菌和木蚁回国,埋头研究。随着研究的步步深入,爱略特终于意识到,尽管对自己的才能有充分信心,但他却为自己选择了一条过于艰难的道路。直觉告诉他,顺着走下去会获得成功,可是其间要解决的问题,是预先估计的十倍百倍,就像藏在水下的冰山主体,如果你能看见它,就知道水面上的巍峨浮山,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丘。”

王美芬说到现在,我早已经猜想到,所谓愿望满足器,就是爱略特的研究发展到今天的结果。从爱略特最初在僵尸菌面前的灵光一现,到今天的愿望满足器,中间自需跨越千山万水,但经王美芬的解说,我才意识到,这一路涉及的学科,比想象的更繁杂。

光是生物学方面,对当年的爱略特来说,就已经有一大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以僵尸菌孢子入侵木蚁来说,其间究竟是怎样的机制,细菌还是病毒还是其它什么,通过怎样一层层的化学反应,步步击溃木蚁本身身体系统的抵抗,最终全盘接管木蚁,这放到今天的生物学领域,也一样是个需要时间攻克的难题。当今任何一个生物团队,都会觉得是块难啃的骨头,因为其中很可能会涉及到基因层面,人类在这方面起步不久。

而今天的生物学,和爱略特时代,隔了一百二十年,其间无数的重大生物学医学成果,再怎样妖异的天才头脑都弥补不了,只要他还是人,不是神,就绝做不到!退一万步说,如果真有所谓的穿越,爱略特其实有一颗二十一世纪的生物学博士后的灵魂,他也一样做不到,因为除了理论之外,研究工具是变不出来的,随便举一个例子,1891年能造出每秒运行几百亿次的电脑吗,把图纸摊出来都没法造,这事关人类文明在当时的工业水准。别说1891年,就算爱略特去世的1961年,都不可能。而研究清楚僵尸菌,需要的实验仪器多了,可不仅仅是电脑。

要完成爱略特的最终设想,生物学只是提供借鉴帮助的工具之一,而对僵尸菌的研究,充其量是这把工具上一个小小的零件。其它的零件包括对大脑的研究,对神经系统的研究等等。此外,有了僵尸菌的启发,爱略特又意识到了更多的生物现象可以给他帮助,比如癌细胞的扩散转移,再比如对人局部刺激带来的整体机能改变,像中医的穴位及针灸。

光生物学就已经有这么多的课题,对这些课题的研究,有助于爱略特建立一个仿生物的社会学模型。在这个模型之外,当然得有最基本的人类社会蝴蝶效应模型。这两个模型最终必须达成统一。其实远不止两个模型的统合,还有仿气象的社会学模型,仿天文的社会学模型等等,这是向天地万物求法,以获得最终极的智慧!对自然界中以一发动全身的现象研究得越多,就离终点越近。

爱略特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可能独立完成这个研究。他已经侵入了神的领域,如果成功,将无所不能,这是一座通天塔,一个凡人的狂想。但他并未放弃,而且决心投入所有。爱略特姓杜邦,是杜邦家族的一员,杜邦作为延续到今天的巨大财阀,从来不缺钱和各种社会资源。钱之外,爱略特本人也极具魅力,这使得他招览到一批当时顶尖的科学家。这些人类最优秀的头脑能聚集到一起,除了充足的经费和爱略特的魅力之外,顶顶重要的,是爱略特指给他们看的那条路,那条通向神之领域的路——一旦成功,世界就在指掌之间了。

吹一口气,就能引发一场台风;摔碎一个杯子,就能赢得一场战争;撕掉十块钱,就能使世界经济崩溃。只要算出最初的那个动作是什么,一切皆有可能。

建造通天塔对参与的智者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对公众,却是绝对不能公布的,万一泄密,举世皆敌。就比如我,冯逸因我而死后,得知自己的行为竟早在别人的剧本中时,有极度的不适感,正是这种不适感让我追查到现在。没有人会享受命运被别人掌握的感觉,哪怕这种掌握不是强制的,而是润物细无声式的不知不觉。对于更大的社会团体,比如财团、党派乃至执政者们,这种致力于让蜉蝣能够撼树的研究是最危险的,一旦成功,那些势力所掌握的资源再多,被蝴蝶翅膀轻轻一扇就要易主。所以他们的态度必然是不能掌握就消灭。爱略特对此有清楚的认知,从一开始,他就制订了严格的制度,让整个研究,隐藏在黑暗中。

生物学家、社会学家、心理学家、气象学家……这些天才的头脑在爱略特的指引下相互碰撞,智慧之光激荡,前路虽然漫长,但他们在各自领域的成果却一个接着一个。只不过基于守秘原则,他们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学术联盟,从不把最新的成果对外公布。人类的文明之河照旧慢慢流淌,却有一叶轻舟在阴影中迅猛前行。

“对所有的喂食者们来说,爱略特是永远的精神导师,不灭的灯塔。你难以想象,在他最终因为脏器全面衰竭而死之前半个月,还掌控着整个项目的进展,那时他已经九十一岁,竟依然能保持旺盛的精力和睿智的头脑,这简直是生理上的奇迹。但想到他如此传奇的一生,这点奇迹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也正因为这样的奇迹,当他终于死去,也同时意味着所有人的核心突然熄灭了。我当然没有与他共事的幸运,但听许多人谈起过那段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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