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巷说百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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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巷说百物语-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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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是跟蚊子的声音差不多、十分细微的声音,听起来就跟在耳边似的。那声音说‘我恨啊,我恨啊,骨头是骨头,皮是皮’……”
宽三郎猛地倒吸了口凉气。“什么意思?那不是跟贴在门边说话一样?难道它还去了各个村子里的各户人家?挨家挨户地在门口啼哭?”
“不是那样的。”作造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我说的都是真的,大人。就像是在耳边啜泣一样,等感到不对劲抬头看时,却什么都没有。可还一直听得见声音,自然好奇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于是顺着声音的方向寻找,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人。那声音怎么听都不像是从屋外传进来的。当走到屋外的时候,又觉得是从山的方向,顺着风飘来。”
“山?”
“是。大家都那么说。五个村子,木山、竹森、花田、畑野、川田我都去过了,都流传着同样恐怖的传闻。而离荼毗原最近的木山村里的传兵卫——那真是个胆大的人,他为了查出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竟顺着声音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结果……就到了村外的山脚下。就……走到了荼毗原。”
“于是他说声音是从荼毗原传出来的?”
“不是。就……在那里啊。”
“什么在那里?”
“唉,就是那片不知该叫草原还是荒地的地方。那里不是背靠着山嘛,大晚上的不可能有人去,连白天都没有。就在那里,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两人一起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
“一男一女?”
“是。那天晚上没有月光,那么大一片地方就算提着灯笼也照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就算那样,那两个人却像涂了磷火似的,能隐约看见。他是这样讲的。”
“只有两个人吗?”
“只有两个人。”
“那不对吧。我在那里烧掉的……有一百多人呢。”在那里烧掉了一百多具尸体。我用双手,将叔父、叔母、外甥、侄子、朋友,烧得连骨头都不剩,都烧了个干净。就像恶鬼一般将他们烧了个光,像毒蛇一般将他们的骨头都烧焦了。结果,“就两个人?”
是这样吗?无所谓了,不可能有这样的事。绝对不可能有。管他是冤鬼还是亡灵,都不可能。都烧光了……

【二】
十年前。美曾我的五个村庄遭到瘟疫侵袭。美曾我这片地方,由木山、竹森、花里、畑野、川田五个村庄构成,是一片山村。最早出现病情的是木山,五个村庄中离山最近的一个。村里人在山脚下的斜坡上挖出面积稀少的田地来耕种,收获一直很少,三十多户人家全靠在山上伐木砍柴为生。
名为六藏的老人第一个死去。他脸色苍白,口吐白沫,持续发烧,无法进食,吃了也会吐出来。很快他就肤色发黑,像得了疟疾般抽搐不止,差不多才三天就死了。
六藏已年过七十,算是高龄,最开始村里人只觉得他是活到了岁数。可是,接下来死的是儿童,而且还不止一人。听说好像是八个。那些幼小的孩子表现出和六藏一样的症状,继而接连死去。再后来女人们也遭到毒手。这个病会传染,木山的村民们觉察到了这一点。
于是,有一些人逃跑了。不,应该说是让体力稍弱的人去避难了——至少他们是这样打算的。大约有十几名年长的女人和孩子逃去了木山稍往下一些的竹森和川田,剩下的人则留下来照看病患。
但是,正是这一行为坏了事。竹森和川田也开始出现同样症状的人。应该是感染了吧。不仅如此,最靠里的花里和畑野也出现了感染患者,事态很快发展到十分严重的地步。这是一场恐怖的瘟疫,村民们只能得出这样一种判断。
负责管辖五个村子的大庄屋又兵卫紧急召集各个村子的组头协商,决定首先禁止村民往来于木山。接着他们又将各个村庄的病患召集到竹森隔离起来。他试图举五个村子之力改善事态,可已经太晚,灾难愈演愈烈,回天乏术。没有医生,也没有药,连寻求医治的机会都没有。感染的患者接连不断,一些村民还没来得及接受治疗就死去了。情况已经恶化到极致。束手无策的又兵卫决定去代官所寻求救援,这也是理所当然,但请求援助的又兵卫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瘟疫是全国,不,甚至是可能牵连到邻国邻藩的巨大灾难。如果发生瘟疫属实,那么这就是威胁全天下的危机,必须以国难视之。如此看来,又兵卫报告得太迟了。代官得知事态之后立刻向领主报告,同时决定采取对策。
但是,既没有医生来到美曾我,也没有食物和药材送来。领主采取的对策,是封锁美曾我的五个村庄。被孤立的五个小村庄变成了地狱。
五个村庄加起来有一百八十余户人家,超过四百名居民。已有五十多名居民丧命,剩下的人当中有三分之一以上即一百二十余人已被病魔缠身,没被感染的人也都十分虚弱。被封锁了的村庄里没有任何储备。
就在这时,宽三郎回来了。
残酷,真是残酷至极。宽三郎道。
“慢着。”自称叫作林藏的男人,细眉紧锁地打断了宽三郎的话。
“怎么了?”
“哎呀,那不是传染病吗?是会传染的。而且,一旦患病就得死,简直跟霍乱一样,不是吗?”
“没错。”
“那种地方您还回去?”紧接着林藏又添了一句。“说是那种地方,其实也就是这里呵。”说到这里,他双手撑在地上,稍稍直起身子,环视四周。
“胡说。那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而且,化作地狱的不是别处,正是这个村子。我可是曾管辖这花里的组头,甚至担任过大庄屋的宽次家的继承人。不过其实也没怎么帮家里做过事。我年轻时就离开了家,成了泉州一名侠客家的下人,在外生活了很久,说白了就跟赌徒和流浪汉差不多。总之,是个一无所成的人。”宽三郎道,“你说你是从大坂来的?那么你有没有听闻过蓑借杉藏这个名字?即便是普通百姓,我想也该听说过的。”
“蓑借……您说的那人,莫不是蓑借一家的大当家?不对啊。没记错的话大当家应该……”
“现在是千藏对吧?杉藏是前任当家。那位先生是位了不起的侠客。我就一直受他照顾。不过,大哥在十年前就死了。于是我便觉得,正好是时候收手。”
不,并不是那样。宽三郎是被赶出来的。
杉藏的死太过突兀。杉藏死后,蓑借家一分为二。在盛大的葬礼和法事之后,少主万吉和千藏便争起了继承权。宽三郎站在万吉一边,结果他们输了。万吉被杀,而万吉的得力助手宽三郎——逃了。
于是您就返乡了。林藏道。“情况是可以理解,可是宽三郎大人,那可不是普通的返乡呀。那时候,这里应该……”
“是被封锁了。村子四周都被封锁了。你来的时候,应该也经过了那个通往畑野的入口吧?那里就是进入美曾我的入口。只要过了那里,就能够到达其他四个村子。而那个路口,当时架起了用削尖了的竹筒绑成的墙,还有官兵看守。”
“那不就进不来了吗?”
“我就进来了。”
“所以说为什么呀?该不会是强行闯关,干掉了守卫吧?”
不是。那些不顶用的官兵,只不过是站在那里而已。他们像所有没用的人一样,采取了不作为的态度。或许是害怕染病吧。而且,更主要的是,他们被安排守在那里,只不过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出来而已。至于想进去的人,他们根本无所谓。一定是这样。
“一听说我是这个村里的人,那些下等武士就吓得跳开了三尺远。我还不是要从村子里出来呢。我只说要进村,他们就扔下一句随便。不过如果是反过来,想从村子里出来的人,或许就要被捅死了。”
“捅死?”
“用长矛。躲在那片竹墙后头捅一下就行。已经有两个人死在了那里。实在是残酷,他们应该是怕得很。”
“您说里面的人?”
里面也是。外面也是。“只要跟这个村子相关的人,全都被视作污秽之物。看守们的表情好像在说,一碰着那些人就会死似的。真是愚蠢至极。不过,他们应该是害怕。”
“大人就不害怕吗?”
不害怕。并不是因为胆量大。我本就准备送死。宽三郎说自己才是真正没用的人。不管是逃之夭夭,还是争强好胜,不,自己或许连去争斗这件事都做不到,宽三郎这样想。那么,就只有被杀。
宽三郎虽鲁莽,却并不强大。腰上佩着刀,却并不想去拔。就算拔刀,也只是为了吓唬人。直到那时候为止,他都没有拔过哪怕一次刀。即便跟人对砍,宽三郎对刀术也是一窍不通。起争执的时候,他也只是靠装狠蒙混而已。周围的人都以为他很强,实际上他的腕力也的确过人,但那不代表换上真刀真枪过招他就能胜过别人。要说他用得顺手的,还得数镰刀和手斧。他做侠客时,只不过是靠演技虚张声势。
正因为如此,夺位之战时他才选择站在强势的一方。万吉与他并无恩义。只不过如果万吉赢了,宽三郎至少可以做上个小头目。既然这样不如……
可是,万吉一下子就死了,连葬礼都没办成,手下四散而逃,宽三郎也跑了。但他无处可去。舍弃了过去的宽三郞无依无靠,他别无选择。可是,如果被杀,至少也要死在故乡。他这样想。
宽三郎当时已有耳闻,老家所在的美曾我已一片狼藉。所以他选择回乡,觉得这样就可以一死。然而,“当时觉得自己要死了。不,是死定了。可是,似乎在我回来的时候,疫情已经有所收敛。”
“是……这样吗?”
“反正我没染上病,但是……唉,也没饭吃。不管是家中还是外头,走到哪里都是尸横遍野。而且,那时候快夏天了。所有的尸体都开始腐烂。上面爬满了蛆虫,挤满了苍蝇,简直臭气熏天。生还的人都虚弱不堪,也无法到村子外头去。就算是个正常人也难免要生病。”
那实在是太残酷了。腐臭。污秽。苍蝇和蛆、无人安葬的死尸,还有活不下去的生者。
“恐怖、残酷,再没其他词语可以形容。我走进村子后就感到胸中难受,不知吐了多少次。人们常把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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