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成森呆住。
这是个众所周知的秘密,但□裸地从展喜颜的口中说出,却有一种破斧沉舟的绝决与撕裂。
涂成森低着头,有点不知所措。
他不是一个寡断的人,但小喜今天的言行实在有些反常,像是某种巨大的决心在背后推动着他。
“你不要这样……小喜。”他想伸出手拥抱这个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他想起小喜年少时受伤时,他都会拥抱他,他纤弱而瘦削的身体总是微微颤抖,充满着不安与信赖,在他父母渔船失踪,在他无家可归时,都是这般彷徨无助。
可是展喜颜不动声色地躲过了,他站起来,双手抄袋:“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夏日即将逝去。
车子在庞大的沉夜中穿行,像一个探索的幽灵。
涂成森一阵一阵地迷惘,他望着苍茫的灯火,只是无言。
他的脑海中反复的只有那句话:“我就是这么勾引男人的。”
他觉得心酸。
那个单纯青涩的少年,早已在时光风尘中渐行渐远。
人生若只是初见。
这是很多人的感叹,但终是感叹,敌不过世事变迁。
车子在弄堂处停了下来。
涂成森转过脸看着展喜颜。
路灯光淡淡泻下来,经过玻璃窗的折射,将车内分成微妙的明暗。
展喜颜的脸陷在这明暗交界之中,一只眼咄咄地亮,泛着微光,另一只眼则幽暗着,有一种奇异的忧伤。
“小喜……”涂成森如梗在喉,“以后不要说那样的话了……我看着心疼。”
展喜颜的脸有刹那的抽搐,他只是不语。
路灯下静静地,几只虫子谗媚地围着灯光,一圈一圈地飞着。
涂成森静静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将它吸到肺里,感受着夜的沉静。
他想起三义厅里,文哥的善罢干休,不由一阵阵发寒。
众兄弟与其他分红的各老大们分明是不满的,但碍于文哥的脸。
这么把他们叫来,真是为了给他洗尘?
小喜挺身而出的背后是他们的忿恨与嘲弄。他被区海兴这么奚落一点不足为奇。
而文哥,他的不动声色背后又会是怎样的澎湃?
涂成森真正担心起来了:“小喜,你刚才太冲动了。我要离开黑道是一回事,你刚才被人落了把柄,以后还是要混在道上的人,大家兄弟很明显是不服的……”
展喜颜笑了:“是,我刚才是有点冲动了。不应该说得这么直接。可是我真急了,我只想你远离黑道,越远越好……我真急了……”
涂成森心里一热,握住了他的手。
微凉,有汗。
他的脸在这明暗之中,渐渐生出一种难言的悲哀:“我也不是为你……我只为我自己,我答应过……”
涂成森握紧了他的手:“小喜……不说了。帮里你如果有事,我一定第一个出来……”
展喜颜的脸寒了一下,了无痕迹地把手抽了出来:“阿森,你知道那句树欲静而风不止下一句是什么吗?”
他接着说:“是子欲养而亲不在。你最对不起的,最欠的是五姨,这一辈子你若能安安分分渡过这余生,娶妻生子,便是对她的报答了。否则,她在地下也是不安。”
他又说:“至于我,自有我的办法,你只要不再入黑道,于是我最好不过了。”
涂成森没有说话,轻轻拍拍他的肩,打开了车门。
他忽然顿住:“那个大学生……是他的新欢?”
展喜颜睁大了双眼,这般的神情于他竟有种天真的诧异:“他?谁?”
涂成森硬着着头皮:“还能有谁?”
展喜颜了然,神情回复平淡:“不是。是他弟弟。你想得真多。”
7
7、第七章 。。。
七
夜里没有月亮。
展喜颜打开房门时,屋里黑得紧。
他轻轻挪了挪脚,里面的人说:“别开灯。这样挺好。”
他沉默了一下,说:“很久没到我这里来了呢,是为今晚的事吗?”
那人的声音不徐不缓:“不是,只是不确定今晚是不是真得没有月亮,你这房开阔度好,便想到你这房来看看月亮。果然没有呢。”
展喜颜在黑暗中垂了眼:“文哥真是好雅兴。”
那人淡淡一笑,声音有点干燥:“小喜越来越会说话了,真是长大了……”那声音有种欣慰般的叹息。
“过来,”那人的声音懒懒的,似乎带着酒足饭饱的满足,展喜颜静静颤抖,不能自制。
“过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得长大了……”声音还是淡淡的。
展喜颜一步步过去,还是很黑,但因为眼睛习惯了黑暗,他已经开始可以辨别方向了。
文哥的手忽然伸出来,像在黑暗中长出来的一样。
一个用力,展喜颜狠狠地栽了下去。
还来不及喘气,背上已重重地压了下来。
展喜颜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一时有些窒息。
耳畔有个声音压抑的嘶哑:“很久未曾来看你,或许你又长大许多……胆子也大了。”
展喜颜撑起半个身子,艰难地支起脖子,粗重地喘息。
他感觉仿佛站在裂谷之间,脚下是渐渐裂开远离的山地,双腿随着地面的分裂不知所措的麻木,恐惧、慌乱、绝望一一袭来,像子弹一般例无虚发,他仿佛可以看见底下的溶浆,滚烫的,地狱般地热,可是他却纹丝不动。即使挣扎,也未必是能得救。
文丰进来时是极粗暴的,带着某种愤怒与惩罚,不过他的脸依旧是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柔,虽然在黑暗中展喜颜无法看见。
也许性对于文丰这样的黑社会而言,不是人类肉体的享受,而是某种惩罚的手段,我们在电影或小说中经常可以看到某些杀手在杀人时是带着悲天悯人的宽容,鲜血只是增加了凶杀气氛的美丽与忧伤,像一首诗。
当然文丰□时并不是这般诗意,只是缺乏一般人沉溺肉体时的激情与忘我,我们在前面就说过,他是一塑佛,无动无静,坚硬凝固的外表下的暗涌沉沉,是我们所不知的。
展喜颜扣紧了被单,咬牙忍受着,真是疼。他不想掩饰,但并不因此就得大叫大喊。
他努力调整呼吸,试图想些美好的东西来分散肉体尖锐的疼痛,譬如草长莺飞的三月天,坐在公车上,靠近窗户,感受着阳光破碎在手臂上的声音,身边的人淡淡的汗味。
可是太疼了,记忆还来不及触及,痛楚的双手又飞快地将他拉回,告诉他这皮囊的沉重与不可脱离。
感受文丰重重的一顶,展喜颜竟有种落泪的欣喜。
结束了。他对自己说。
文丰躺在床上,以吸烟作为对这场□的祭奠。
这一点,他还有普通男人的温度。
展喜颜依旧趴在床上,维持着刚才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可以称得上羞耻,衣服还是完好,但裤子早已不知去向,□更是一片狼藉。
但他实在没有力气去管顾这么多。
文丰把烟碾灭,抚着展喜颜的头发,一下一下,像是抚慰,又像是习惯。
终于他开口:“小喜,今天你胆子太大了,你应该知道我的计划……你就这么希望他远离黑道?是为他,还是为你?”
展喜颜没有回答,只是将头别向窗外,依旧沉沉一片,没有月亮。
展喜颜觉得浑身是火辣辣地疼,从身体的某处,渐渐地似地下的火逐渐蔓延至全身。
他觉得渴,心跳得厉害。却有一种大劫过后的庆幸与平安。
四下无人,窗外的香樟叶哗哗作响,像是嘲笑般的掌声。风从某个缝隙中钻进来,像是清凉的水,流进了这沉闷的房间。
文丰早已离开。
展喜颜睁着眼,看着天际渐渐发白,有一个依稀的轮廓,苍白的,弱不禁风的样子。
已是黎明,不是月亮。
展喜颜不喜欢月亮,尤其是圆圆的月亮。
陈旧而昏黄,像一滴不愉快的油,永远也拭不去,留在人生的履历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提醒着你,跟随着你。
他记得他原本也是一个热爱月亮的少年。
对着如银的月色,吟吟哦哦地背着些“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之类的风花雪月。
在某段日子里,他见到最多的便是月亮。
这般的美好,它的柔情流转,却洒不到他的心上,冷冷地,挂在窗外。
夜半醒来,这月色似乎是蓝色的,像硫酸铜的溶液,到处都是。
夜是冷冷清清,这蓝色的月光也似乎藏着静静的杀气。门外的人一步一个声音,踩在了那个少年的心上。
那些不堪回首的事,不提也罢。
而这天际浅淡的轮廓,勾起了他太多的遐想与不堪,刺得他心烦。
于是他闭上了眼。
“展喜颜,展喜颜……”他喃喃地叫着自己的名字,不由嘲讽地笑了。
连名字都像是靠卖屁股往上爬的,仿佛天生就是干这一行事的,这名实在太过恰当。
窗外天色已大亮。
太阳开始煌煌照着。
8
8、第八章 。。。
八
涂成森抬起头,看到了那个大学生。
那人笑得没心没肺,却让人心跳。
他真是文丰的弟弟?涂成森几乎都怀疑这是基因的变异或是同父异母的产物。
正当他脑中飞快地播放三流港剧的家族恩怨,大学生却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一阵春风扑面来。
“你是阿森?我们有见过,还记得吗?我叫文炀。”这人怎的笑得这般春月晓花,如沐暖风,引得人一阵阵地醺醉。
“嗯。好。”涂成森心中一阵不快。他记得展喜颜的话,离黑道远一点好。
“听说你面擀得不错,我可是专门跑来吃你面的。”他笑得很得意。
操!两兄弟怎么都一个德性,就这么贪老子的面?他妈的都是各怀鬼胎。涂成森心里骂。
即使是文丰的弟弟,他也不愿与他周旋,他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