戳出,“……他有你这样的朋友,可真好呀。”
小护士最后一句话说得着实突兀,不过谢初没空理会这个,咳了声,提醒:“姑娘,能否先把针管扎好?”
小护士近乎凶狠地把针头一把扎入谢初血管,深情凝望宗诚:“你长得有点像我喜欢的一个明星,当然,也不是很像,一点点像,但你气质比那个明星好太多了。我猜,你应该是外企的高管吧。”
谢初闻言,不由地看向宗诚。
谢初认识宗诚是在监狱,见一个个狠戾囚犯畏惧地臣服在宗诚脚下,自然把宗诚归入绝对不能惹的黑道老大类别。
现在听小护士这么说,再看宗诚,心想还真有道理,比起黑道老大来,宗诚更像受过良好教育的精英人士。
宗诚把视线移过来,与谢初目光一撞,便轻轻移开,对小护士说:
“不是。”
“那你是做什么的啊?”小护士顺势问。
“混黑道。”宗诚一笑,“杀人越货,奸。淫掳掠,给钱,什么都干。”
谢初和小护士都怔住了。
刚才宗诚与他一撞即分的对视,让谢初产生某种错觉——
好像他和宗诚间,存在仅仅一个眼神就能彼此理解的默契。
太糟糕了,谢初想,竟然产生如此糟糕的错觉。
小护士怔了一下,紧接着咯咯笑起来:“你这人真幽默,我都被你逗乐了!”
宗诚轻笑,没说什么。
“我说你呀,真走运!”小护士终于第一次正眼瞧了谢初,“朋友和哥哥都这么帅,这得让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呐!”
谢初汗颜,不明白自己究竟走哪门子运。宗诚带着疑惑问:“哥哥?”
“是呀,就是他哥哥把他送来医院的。”小护士一阵激动,想起什么,又面露遗憾,“不过他好像烧坏脑袋,不记得他哥哥了。”
宗诚看向谢初:“你有哥哥?”
谢初耸肩:“我以为我没有。”
两人陷入沉默。
忽听小护士兴奋地喊:“说哥哥,哥哥就到!”
两人同时望向门口。
第25章 医院(二)
如果白翌宁知道自己随口说的一个词,会引出之后的事端,他绝对、绝对不会那样说。
把谢初送到医院,医生登记资料:“跟病人的关系?”
几个词在白翌宁脑海里打转。同学?朋友?认识的人?
没来由想起以前捏着谢初脸颊,引诱地说:“乖,叫声哥哥来听。”便脱口说:“哥哥”。
说完觉得不对,想纠正,医生飞快地写完进入一下题:
“病人年纪多大?”
他也就没纠正了。
不料从小护士嘴里听到这个词。
发现病床上的人已经醒过来,白翌宁心情骤沉。
脸色,也更严峻几分。
谢初张张嘴巴,没发出声音。
宗诚看了谢初一眼,转头冲门口的人打招呼:“翌宁。”
白翌宁这才注意到宗诚,冷冷一挑眉,说:“宗诚,你怎么在这?”
宗诚说:“在医院碰到谢初,过来看看。”
“你和他很熟?”白翌宁没动。
宗诚转头问谢初:“谢初,我和你很熟吗?”
谢初脑子很乱,宗诚问他,他不知该怎么回答。白翌宁和宗诚显然认识对方,但两人之间,关系绝对好不到哪去。
小护士感受到空气里紧绷的气氛,有点害怕,收拾药具溜出病房。
宗诚见谢初不答,低眉一笑,说:“不算很熟,不过认识很久了。”
“很难想象,”白翌宁盯着宗诚,“你和他这样的人认识很久。”
宗诚笑了下,语气意味深长,“我也很难想象,你原来是他哥哥。”
白翌宁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宗诚无意与白翌宁针尖对麦芒,起身说:“翌宁,你进来坐吧,我该走了。”
“不必。”
白翌宁冷冷回答,一转身,径直离开。
谢初见白翌宁说走就走,急忙跳下床,“等等!”没跑两步,被输液线牵住。他急得将针管连皮带血一把扯掉,趿上拖鞋追出去。
白翌宁走进了电梯。
谢初追到电梯口,电梯门刚好关闭,焦急地等到下一趟电梯,逆着急诊大厅拥挤的人潮,跑出前院,跑出铁门,跑到轰鸣喧嚣的大街上。
街上车流不息,一个模糊的车影,在街道尽头消失。
谢初体力不支,蹲在地上直喘粗气。
地面冰凉,凉意沿脚底钻进骨头,又从骨头,钻进心底。
这么拼命地追赶,还是一点点距离,都没追上。
直到腿脚蹲麻,谢初才晃悠悠起身。
迎面的人群里,他看到了宗诚。
宗诚的手放在白色外套的口袋里,神色仍然倦淡,站姿也并不笔直。日光将他的头发和眼眸照得微微透明,却又有一抹很深的暗色,在浅色里隐隐浮现。
一瞬间谢初觉得,他似乎早已认识宗诚。
早到在入狱之前,杀人之前,车祸之前……
这种感觉蛊惑谢初走向宗诚。
然而走近时,感觉却消失了。
小花园里的树叶泛出枯红,弥漫清秋的安静。
谢初和宗诚坐在长椅上。
阳光倾洒,谢初又想起在监狱时,也和宗诚肩挨肩晒过一次太阳。
只是那次晒得胆战心惊,温温暖暖的阳光,快把谢初煮沸。
这次,却显得落寞伤感。
谢初说:“诚哥,让你看笑话了。”
“为什么这样做?”宗诚问。
谢初低头,看向光影斑驳的碎石子路,说:“你可能觉得奇怪,但我和翌宁,当年真的是很好的朋友。”
宗诚没有任何惊异的表示,浑身散发稳定、包容的气息。
谢初曾一次次告诫自己,不要迷陷在宗诚的气息里,这不过是宗诚的某种能力,掉进去,摔得粉身碎骨的只会是自己。
可是这个静谧的秋日下午,谢初再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理智与情感,总是一对深刻的矛盾。
“当时我读高二,翌宁是插班来的转学生,他很优秀,一来就引起轰动,但翌宁性格实在太孤僻了,慢慢地,也就没人敢靠近他……”
太阳光泽缓缓流动,云层在天边飘散舒卷,谢初讲着讲着,回忆一点点涌入,现实一点点消失。
他几乎忘记,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他身边的人是谁。
脑海里全是和白翌宁在一起的画面。
阳光好的日子,两人翘课跑到学校天台,挑一个僻静角落,白翌宁分一半耳机给他,两人一起听歌,音乐声包裹耳膜,整个世界都化为璀璨旋律。
父母出差,他就跑到白翌宁那住,晚上窝在被子里,和白翌宁拳打脚踢。大部分时候他打不赢白翌宁,总被制得毫无招架之力,偶尔打赢了,也充斥白翌宁故意放水的嫌疑。打完架两人都累得够呛,看到白翌宁汗渍渍呼吸沉重的狼狈样子,他就算打输,也有种别样的成就感。
考试前,白翌宁就变成半个老师。白翌宁平时对他相当纵容,可一拿起书辅导他学习,就开始犯凶,连训带骂,还无情打击:“没见过这么笨的人,太笨了,笨死了。”但当他傻瞪着题目发愁,白翌宁又会从后面环住他腰,下颔抵住他肩窝,很轻柔地抱着他。
有次打年级篮球赛,他被对方前锋恶意推撞,白翌宁冲上前就把那个粗壮的前锋踢在地上,死死掐住前锋脖子,就像要杀人似地,别人怎么扯都不松手,脸上表情可怕得骇人……最后还是他扶着腰过去劝阻,白翌宁才放手,抱起他跑去医务室。
还有,他会喊白翌宁去他家玩,白翌宁总不去,他总喊,白翌宁终究败下阵来。那天父母做了很多菜,还把许浩和许容砚也叫过来一起吃,大家都很开心,白翌宁甚至含着笑意,颇有耐心地回答他老妈无聊八卦的问题。那天晚上,白翌宁躺在被子里,低声说:“你家人很好。”
他兴奋地喊:“我老爸老妈当然好!翌宁,你搬过来住吧,我妈听说你一个人住,还让我问你要不要搬过来住呢。”
白翌宁不语,狭长眼睛里闪动异样的光泽。
“搬过来吧,”他推推白翌宁胳臂,“我家人也是你家人啊。”
“是吗。”
“那还用问!”
“小初,”白翌宁突然抓紧他手腕,“我不需要你家人,我只需要你。”
“嗯?”
“只有你,”一个字一个字,沉沉压过来,“绝对不准离开我。”
心口一痛,谢初猝然惊醒。
太阳要落下了,暗蓝天际翻腾紫红云霞,最后一片亮光燃烧殆尽后,夜幕很快就会降临。
谢初有些惊疑,无法相信自己和宗诚待了这么久。
而且,很长一段时间,他独自出神,追溯往昔,陷在完全的沉默里。
宗诚竟一直在等他。
等了这么长时间。
“对不起。”谢初歉疚地说。他是真地想道歉,遗忘宗诚,让他有种莫名的难过。
宗诚没说什么,过了一会,用近乎叹息的语气说:
“何必呢。”
谢初一怔。
宗诚的口吻难以形容,好像在安慰,好像在开导,又好像勘破谢初心中所有纠缠,带着怜惜,发出无可奈何地低叹。
忽然间,宗诚的手机响了。
谢初见状,起身:“诚哥你接电话吧,我先走了。”
宗诚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把电话挂断,抬头看向谢初。
“谢初。”宗诚慢慢地说,“我有个问题,一直很想问你。”
谢初有些意外:“嗯,诚哥你说。”
“像你这样的人,”宗诚盯着谢初,眼神很深很沉,“到底为何要杀人?”
谢初一听就愣住了,呆立原地,迷惘地睁大眼睛。
这时某样东西斜飞而来,砸到宗诚额头。
“宗诚,你怎么挂我电话?”白大褂的医生没好气说,“药也不拿就走,能不能改改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
宗诚扶额一笑:“千影,你别激动。”
叶千影大喊:“我不是激动,是烦躁!”
“好好,你别烦躁。”
“真是看到你就来气,你怎么还待在医院没走?”
“等你把药给我送过来啊。”
“扯吧,你他妈竟敢挂我电话!”
“……”
眼前一幕,令谢初颇为讶异。
这位叫叶千影的医生,竟能以这样的态度和宗诚说话,而宗诚对他的态度,竟也这样不同寻常……
亲密,自然而随性。
仿佛他认识的宗诚,和叶千影认识的宗诚,不是一个宗诚。
谢初默然几秒,轻声说:“诚哥,我走了。”
宗诚忙着抚平叶千影的炸毛,简短地“嗯”一声,又和叶千影说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