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两字怎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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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两字怎生书-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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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昼——我的孩子——还没有满一岁,刚学会走,见了我,会一声声地叫‘爹爹’,每天我回到家的时候,他会对我笑。当时爹爹和我整天在外面跑,顾不上家里。宜珍先染了病,然后是阿昼,我还没有找到药方,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昼在我眼前……他对我说‘爹爹,阿昼难受’,小脸烧得那么红……然后是宜珍,然后是我爹,不过是十几天的工夫,我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紫蔷,你经历过,你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我明白,但是那和你不太一样,我当时太小,而且不论如何,我身边都还有阿燊,说起来我是幸运很多了。君实,你撑过来了。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不是吗?”
  君实端起茶饮了一口,苦笑道:“是过去了,但是在心里是过不去的。有些事情,你对自己说多少回‘我放下了’都没有用,它们就像走马灯一样,在你眼前一遍一遍地过。这件事是我的心魔……对不起,我不该说起的。”
  我看着他,温和道:“有什么该或不该,这些话,你也不好对别人说吧。其他的事情我也做不好,但有两件你要信我。第一,是我愿意听你的事情,不管是高兴的还是难过的都好。我们是亲人,何必还有那些顾忌呢。第二件……我知道这样说不合适,但如果你需要一个新家,我愿意做那个能帮你的人。”
  君实有几分愕然,问我:“你竟想过这些?”
  我如实道:“我不想你总是一个人,也太清苦了些。”
  君实道:“紫蔷,不必为我费心。宜珍之后,我怕也很难再接受旁人了。倒是你,我之前从没想过你们。”
  “又有谁想得到呢,”我微微一笑。想到他所遇的事情,遂收回了叹息或者抱怨。
  君实抬眼见暮色渐浓,起身道:“天晚了,臣先告退了。”我于是让绿音送他到门口。
  阿燊继位的第二年,蒋家败了,他们为福王所做的事情,被阿燊重新放上台面,任人指摘。蒋家人做事,向来为一个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犯下的罪过也的确不少,但我真的没想到,阿燊会做得这样绝。
  蒋韵之当日被废去后位,贬至冷宫。
  我去看望过她。
  她远比我想象得冷静,大概是因为这些年我对她礼敬有加的缘故,她对我也还算客气——入冷宫之后,蒋韵之的脾气变得刻薄很多,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她说:“没想到啊,到最后是你先来看我。”
  那时已经入秋,我见她身上穿得单薄,解下披风搭在她肩上。蒋韵之微微一惊,自嘲似的轻笑一声,道:“换做从前,我必定不肯接受你的怜悯。”
  “何必说丧气话呢。”我在她旁边坐下,“等过一段日子,事情淡下去了,他会来接你的。”
  “接我?”她冷笑,“垚儿已经交给贤妃抚养了,他哪里还想得到我。自始至终,我都是他手里的棋子罢了。”
  贤妃是阿燊做太子的时候所纳,性情极沉静,虽一直无所出,但因为人贤德,很让阿燊看重。她对阿燊的孩子们也都很好,阿燊与我商量过,都觉得她是抚育儁垚的最好人选。我没法反驳蒋韵之,只得勉强道:“他对你,是有情意的。在长庆宫的时候,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你若是再这样说,可真是自轻了。”
  蒋韵之倒了杯茶递给我,怅然看着这荒芜冷宫,目光涣散在地上的砖格之间。“谁没有过好时候呢,过去了就是过去了,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那时候我也以为他永远是我的,可是我以为,有什么用?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明白吧。我们不过是他生命里的两个可怜人,他的心思还在,我们就是珠玉;他的心思淡了,我们就变成棋子。都是一样的。”
  “即便是棋子,时间久了,也总是不一样的。”
  她惊讶地转头看着我,目光中似有怜悯。“我以为我就够蠢了,原来你比我更蠢。他身边总会有珠玉,还何必看重棋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七 天象

  
  当我踏出冷宫的那一刻,想必脸色难看得很。玉彤解下她的披风为我系上,知道这个时候我最怕有人安慰,就陪我沉默地走着。
  回去的路上经过永寿宫,这是福王的居所,阿燊继位之后,福王就住在宫外,直至蒋家的事情之后,被阿燊软禁在此。永寿宫外有大片珍奇花木,但长久无人打理,早已萧疏。我记得这是福王和从前的福王妃一起种下的,那时的永寿宫,四时都美得像是画卷,宫墙之内,再没有更美丽的去处。王妃去后,这里却再不曾那样好看过,福王从前还会照看这些花木,可是这次回宫,他是彻底的心灰意冷了。
  原来荒芜,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我想起蒋韵之方才的话:皇上没有一颗爱人的心。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一个女人,那该是福王对福王妃的样子。我真羡慕她,她走得那么早,可是她会在福王心里永远活着。要是我死了,我连皇上是否会为我流一滴眼泪都不知道——或者我是知道的,就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我忽然很想知道,如果我不在了,阿燊会为我落泪吗?会为我失神吗?阿燊,他还是我所熟知的阿燊吗?
  我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答案。
  君实说,阿燊是个好皇上。他勤政、爱民、从善如流,有魄力也有胆识,整肃贪墨雷厉风行,整个官场都比从前干净不少。大战之后的疮痍,在他的努力之下正逐日愈合,百姓称颂、妇孺景仰,他会名垂青史。他对福王的残忍,总有一天,会被粉饰为帝王的不得已。他仍是他的圣君,而福王会是乱臣。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正接受这个解释。
  数月之后,彗星凌日。
  钦天监说,主东南有女,不利于君。不巧,我正是住在皇城东南的女人。台谏因此希望阿燊让我出宫修行,阿燊不准,执意与众臣对抗,事情急转直下,最终变成一个有些荒唐的样子——在大臣们的奏疏里,我是祸国的女宠,而阿燊是独断的昏君。
  这样的事情,在后宫里自然是议论纷纷。阿燊总说让我放宽心,他会解决一切,但谣传甚嚣尘上,我越来越难以听而不闻。
  终于,我在他来的时候,屏退了旁人,对他说:“阿燊,你对他们服个软,让我走吧。”
  这句话真的说出口,不是我想象的那样难受,反倒更像是一种解脱,不论是从持续的议论里,还是从这十年的宫廷生活中。
  阿燊正在喝杏仁茶,手中的茶盏当即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玉彤和绿音闻声来收拾,也被他出声赶出去。阿燊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除了微微躬下身子,没有任何变化,很久才道:“我说过,你不要担心,我会处理好。”
  “然后呢,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吗?”
  “你不想,你不喜欢?”他看向我,除去目光的黯淡,竟是神色如常。我知道阿燊早已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这却是第一回亲眼看见。
  “我说不好。阿燊,在这里,我可以拥有一切,除了你的一切,可是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迷失了,变得不像是我,像是一个没有情绪的面具,扮演着这个皇贵妃的角色。阿燊,既然我是你的棋子,必要的时候放弃也是好的,你不必与他们相争,或者离开这里,我能找回自己,我会过得比现在更好。”我避开他的目光,远远看着床帐上绣着的福寿纹,只觉得那纹样渐渐模糊,在眼中变成暗红色的一片。
  “你是我的棋子?这是什么话,谁说的?你竟会相信吗?”
  “我为什么不信呢。阿燊,我不会怪你,也不想怪你——”
  “姐姐,你不信我了!”他骤然打断我的话,声音竟在颤抖。
  我茫然地看着他,道:“我已经不再年轻了,那样好听的戏言,也不过就是戏言而已,何必还当真呢。”
  阿燊霍地起身,向后倒退两步,凄然道:“你从来就没有真正信过我……我做过错事,我糊涂过,我荒唐过,曾经我自己都不信自己,可是后来我知道,有些事情没有变过。姐姐,我以为你会原谅我的,可是如果你没有相信过,又谈什么原谅……哈哈——哈哈哈——是我痴人说梦,一切都是我的奢望罢了。”
  那一刻,他目光中的伤痛、他声音里的凄凉,竟都像真的一样。我不知道阿燊是想要骗我,还是他也骗住了他自己。我心中莫名地很疼很疼,垂头想要回避,却意外地看到地上的一滩血迹——适才打碎的瓷片,有一片上面沾着血,阿燊所穿的靴子上,已经明显看到一片殷红。
  我慌忙喊来玉彤和绿音,搀着阿燊去床边坐下,脱下他沾血的鞋袜,用力压住他脚心的伤口。直至太医来想办法止住了血,涂了好些药,再包扎严实,阿燊一直沉默地看着,目光空芜。那样深的伤口,流了那么多血,他却好像完全不知道疼,几乎像个偶人一样任我们摆布。玉彤和绿音不明就里,都吓坏了。我让她们端了水来,亲自服侍阿燊洗漱。
  我已经很久没为他做过这些,那时才发觉,阿燊比印象中憔悴了很多。他眼角的皱纹、他眼下的乌青、他愈发变形的右手指节,都在无声控诉着他这些年的辛苦。我的心,忽然变得很软很软,仿佛只需要他一句话的力量,就足以摧毁我所有的理智,让我血流成河。
  但我没想到,阿燊问我:“你说想走,是真话么?”他重新凝聚的目光无喜无悲,声音也平静如常,仿佛之前的事情只是我的错觉。
  我仔细想了一会儿,答道:“是真话。”
  他就笑,问我:“如果我想要留你,还留得住吗?”
  “大概不能了吧,你我都清楚,我并不真的属于这个地方,更不要说现在的局面。”对阿燊说谎一向是很困难的事情,我却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讲实话也并不容易。
  阿燊又是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任我为他换了衣裳、盖了被子,在我已经不期待他回答的时候,淡淡说道:“好,我答应你。”
作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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