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两字怎生书》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鸳鸯两字怎生书- 第1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阿燊又是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任我为他换了衣裳、盖了被子,在我已经不期待他回答的时候,淡淡说道:“好,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一八 鸳鸯

  
  阿燊在那天早晨就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也开始知道疼,走路一瘸一拐,要拄手杖。他还有心思自嘲,说是提前看到了自己年老的状态,我却半点也笑不出来。想到阿燊昨晚的状况,当然明知他多半是强颜欢笑,却还是不愿说破。大概如我对蒋韵之说的那样,棋子相处得久了,多少也会有些情分,跟更何况还有近三十年的习惯在呢。
  他在朝上正式向群臣低头,而后每天都会来看看我,从未说挽留的话,但若是一起用膳,即便我事先吩咐过按他的口味做,真正摆上桌的,也都是我喜欢的东西。阿燊如常为我夹菜,看着我吃完,自己却总是吃得很少。
  离宫的车马很快安排妥当,宫中的东西虽多,真正需要随身带走的,也并没有多少。我把很多首饰和金银都分给了宫人,玉彤和绿音毕竟都到了年纪,我请阿燊为她们分别指了体面的亲事,并把妆奁中的大半都给了她们做嫁妆。三人相对饮酒到醉,哭了一场,也就别过了。
  君实会随我走,阿燊照着太医院院正的薪酬,提前付了他七十年的俸禄。
  在宫中的最后一晚,只有阿燊陪我。早早地躺下了,却睡不着,黑暗中他自身后抱住我,一言不发,就这样彼此沉默着。有很多我想要告诉他的话,说不出口。比如,我在最后的相处中才想明白,虽然发生过那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我心中大抵还是爱他的。我猜想阿燊大概也有话要告诉我,可是谁都没有打破安静,就这样僵持着,直至沉睡,直至看到第二天的黎明。
  他的伤口先前一直化脓,好不容易才消了肿,原本是不能久站的。可是今早他不肯听我的劝,屏退了所有宫人,执意为我穿衣、为我梳妆。我从来不知道他可以盘出漂亮的凤髻,也从来不知道他原来很会画眉。镜中衰败的容颜,在这一刻如枯木逢春。
  今日没有早朝,用过早膳,他牵着我的手,一路送我到宫门。走得很吃力,想必是疼的。生平第一回,我没有选择劝他。
  阿燊絮絮地说:“就在刚才,我忽然想起前人的一首词来,你想不想听?”
  我答:“你想念也好。”
  他就认真吟道:“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这是一首关于恩爱的新婚夫妇的词,娇憨的妻子天真无忧,而那夫君也乐得纵容。凤髻、玉掌梳、画眉,这些字眼大抵是阿燊联想的由来,可我们不约而同地,在他吟出最后一句之后沉默了。
  鸳鸯啊,那么美好的字眼,可曾真的在我们的生命中停留?如果有,是在他赶考之前的岁月里,还是在新婚燕尔的长庆宫?是什么改变了故事的走向,是什么铸就了现在的结局?到最后,早已写不成鸳鸯,早已共不得连理,我不知阿燊怎样想,可我觉得,大概我一世都不会再有机会回到他身边了。
  “姐姐,来日你若是想再嫁,那也是可以的。”他唇边含笑,见我不答,又道,“我会为你高兴,真的。姐姐,你不必顾忌我,你为我做过那么多,我是怎样都报答不尽的了。”
  “我没有想过这个,真的。”
  “那就想一想吧,但凡你对我开口,我都会答应的。”
  我的确仔细想了一阵,却道:“那么,我要你好好的。我希望你健康、希望你快乐,希望你能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阿燊,我没有什么要为自己求的,你给我的,早就足够了。”
  阿燊苦笑道:“二十八年了,你做的一切,几乎都是为我。可是……我却数不出,自己为你做过些什么。”
  “你知道不是这样的。”我平静地看着他。
  阿燊道:“即便真的不是,也差不多了——姐姐,停一会儿好不好,我走不动了。”
  我慌忙停下,身后远远跟随的内侍搬来座椅,我几乎是半跪在地上检查他的伤。想必是伤口再次绽开,绷带上渗出血来。我解开绷带,从内侍手里接过涂了药的手帕,捂在他伤口上,阿燊闷哼一声,疼得攥紧了拳头,鬓边滚下冷汗来。待止住了血,我重新缠紧他的伤口,认真道:“别再勉强了,就送到这儿吧。”
  阿燊不肯,执意要起身,明明脸色都发白了,还嘴硬说自己不疼。我眼中猝不及防地落下泪,哭道:“你听我一回好不好……愿意或者不愿意,我们都是要分开了,怎么拖延都没有用的。阿燊,你答应我,回去吧。别再让我担心,也别让其他人担心。余下的路,该我一个人走了。”
  阿燊慌忙为我拭泪,却惹得自己的眼眶也红了。他不愿我看到,紧紧地抱住我。他说:“姐姐,我舍不得你,我真的舍不得。不管别人说了什么,我在意你,比我在意其他人都多。我求你,一定要过得比在这儿幸福,不然我自己也不会饶过自己,你知不知道!”
  从十二岁之后,阿燊只在先皇驾崩的时候流过眼泪,而此刻,温热的液体一滴滴渗入衣衫,竟似永无止息一般。
  后来我时常会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不会选择为他留下,会不会选择相信他所说过的一切。如果知道结局,我一定会的。可是,在结局未知的情况下,我相信,不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我离开,结束阿燊和大臣们的斗争,也让他脱离由我带来的拘束,这是最好的局面。我的伤心难过,那都是不重要的,对他好就够了。
  可是直到最后我才明白,最让人难过的,莫过于心爱的人,为了爱,挖出不能跨越的沟渠。一场从开始就行差踏错的爱情,因为他的沉默、我的自卑,在这个时刻,在我们之间划下句点。我注定要用以后的余生回忆、懊悔,就如多年之后我所做的那样。没有阿燊了,我余下的岁月里,阿燊从来没有离开,可他再也不能参与。
作者有话要说:  

  ☆、一九 游历

  
  离宫的路上,经过一片茂盛的树林。我很久不曾呼吸过这样干净的空气,也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广袤的天空。那一刻,先想到的词语,是自由。
  我与君实住在群山之间一处幽静的地方,临近佛寺,每日听暮鼓晨钟,看云卷霞飞,有物外之趣。
  除去送米面蔬果的人,隔三差五,会遇上登山的人。或是为了云游,或是采药、狩猎。我会请他们喝茶,做一个宽厚慷慨的女主人。他们大多不会与我攀谈,偶然遇上数人同行的,才可以在他们的谈话中,听出一点外面的消息。
  我曾试图探问关于阿燊的事情,但君实和差人们都没与我说过,过往的旅人又难以了解,隐约得知他立了贤妃做皇后,淑妃所生的二皇子儁圻做了太子。我的印象里,儁圻是个异常聪明的孩子,读书射箭都是极好的。
  又过了几年,听闻张凌月和蒋韵之先后去世。张凌月生前是德妃,追封至贵妃,蒋韵之追封昭仪。这消息听来让人唏嘘。张凌月那样骄傲的女子,一点点被磨去锋芒,寂寞熬过一个又一个年头。她的宫殿,从来比冷宫更冷,阿燊对她是最绝情的。再至于蒋韵之,她死在冷宫,在知道儁垚失去她从前以为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之后。作为罪臣之女,昭仪是很高的封号,可是在她生时,依然只是冷宫里绝望的女人。阿燊的心,不是不狠的。
  山间四时分明,春华秋实、夏荣冬枯。我和君实,都是无意再去谈爱的人,相依为命,如同两个无所谓性别的老友。他会咀嚼着关于那位过世的宜珍的回忆,就如我会想念阿燊。互不打扰,互不相关。我会为他裁衣、煮饭,我生病的时候,他也会悉心照顾,但彼此都无意更进一步了。
  君实曾说:“紫蔷,如果当年没有去常州,我大概会娶你的。”
  我想了想,回答他:“那样也不坏。我会是个不错的妻子,你也是难得的丈夫。”
  君实道:“悬壶济世、游历江海,那是我一直盼着的日子。不过说来好听,却也太辛苦了。”
  “如果你还想,我可以陪你去的。”
  “当真吗?”
  我点点头,认真道:“我想好好看看这片天下。君实,你知道,身为女人,鲜少能有这样的机会。我也不怕什么流离颠沛,又不必为生计发愁,整天闷在这里,也的确是无聊的。更何况,你不该因为我被困住。”
  君实道:“你还是没有变,总是想要顺着别人的心意。”
  我失笑,道:“我并没有刻意想这样,只是习惯了。左右这件事对我来说也是好的。”
  而后就真的与他走遍山川。
  世界变了很多,我家从前的街巷,在战火中被夷为平地,几经重建,新的主人有陌生的面孔,我和君实去讨杯水喝,在天井里,我缅怀已不知魂归何处的母亲,和那位坚强勇敢的皇后。
  鄜州还有一样的月色,那位伯父早已不知辗转何方。我已认不出当年偶遇戴先生和君实是在哪个村落。那时是冬天,君实和我在鄜州停留了一段时日,我才知道,这里的冬日不像我记忆中那么寒冷。身上有了棉衣,日子真的好过很多。当年是如何带着年幼的阿燊,跋涉在雪地里,我已经记不得了,但是隐隐会佩服自己的勇气,也会惊讶于阿燊幼时的顽强。
  君实说:“我还记得,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半大的娃娃,发着烧,脚底全是血泡,但是没说过一句苦,倒是醒过来就一直喊着姐姐,见到你才放心。说实话,他是我见过的、戒心最重的一个孩子,但有意思的很,你待人却很少有戒心。”
  我黯然道:“他的戒心,怕是与生俱来吧。小时候在我伯父家里,他没少受我伯母的气,我却还硬要他低头。那尚且是亲戚,更不用说旁人。冷眼看得多了,戒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