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别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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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别经年- 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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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离冰斜躺在房梁上,轻声道:“我本算不得君子,你本算不上失礼。”
  “所为何事?”纪筠熙没有停下手上的活计,在一只小钵子当中捣着些花瓣。这整间屋子里,漫着淡淡的香气,相得益彰,丝毫不因香料繁多而刺鼻。
  “当心萨顿。”
  “此话怎讲?”
  “伊赛公主‘归西’了。归根结底是因为你卖给萨顿二王子的那种动物香。”
  “不怕。”
  “可否帮我调一种,能够安神的香?”
  “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纪筠熙轻拍桌上的脉枕。
  钟离冰没有任何动作。
  “好吧。”纪筠熙向房梁上扔出一根红丝线。
  钟离冰稳稳接住,把红线系在自己的手腕上。纪筠熙会悬丝诊脉。
  诊脉过后,纪筠熙轻拉红线,钟离冰便解了红线还给她。
  纪筠熙放下手中的钵子,又去取了另一种花瓣来,倒进另一个干净的钵子当中。这对钟离冰来说没有什么区别,这两种,她都不认识。纪筠熙道:“一个逆行磬音诀的武林高手,请恕我是没有办法的;只是一个忧思难遣的女子,我倒是可以略相助一二。”
  “多谢了。”钟离冰掷下一个钱袋,“我知道钱财于你皆如粪土,不过我也没有其他报酬可以给,请笑纳。”
  纪筠熙稳稳接住钱袋:“那我便笑纳了,是你高看我。”
  “大白天的你也不开门?”钟离冰四下看着,外面是阳光明媚,里面却似有些许阴冷。其实这个问题她上一次就问过。
  “如若有需,自会叩门。”纪筠熙也不排斥再答一次,“像你这样的人也不多。”
  暗香浮动,钟离冰感觉心口舒畅许多。
  钟离冰道:“姐姐会弹琴,可否奏一曲?”
  纪筠熙道:“也好,左右也是要等着。”遂焚上一炉香,净了手,“就弹《清心咒》吧。”
  “你会弹《广陵散》吗?”钟离冰突然问了一句。
  纪筠熙没否认,轻抚琴弦,淡道:“《广陵散》比《清心咒》难些。”
  “你在京城听轩弹过琴吗?”
  “家父也在那里弹过琴。”
  “你也在京城唱过歌吗?”钟离冰又是随口问了一句。她知道纪筠熙会唱歌,知道她去过京城。
  “唱过,但是后来庆云班不再演《月下影》了。”
  原来当年幕后的那一曲“千言万语道不尽”就是她唱的。时隔两年突然知道了这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却勾起了其他的回忆,令人怅然若失。
  待一切都准备停当,纪筠熙道:“《广陵散》可是杀伐之曲,听者亦要耗费心力,你真的要听?”
  钟离冰道:“没关系,反正,我也听不懂。”说罢,她靠着身后的金柱,闭上了眼睛。
  开指。
  不同于平日里所闻之曲的轻柔缓和,此曲开端便略带沉重,牵得钟离冰心头一动。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
  怎会被牵动了呢?纪筠熙的弹奏当中明明是丝毫不含一己私情的,从她指尖流淌出来的,真的只是这琴曲本身的旋律和情感而已。这般冷眼旁观着世间的一切,乃是早已臻于化境。
  如果说纪筠熙的父亲纪亭之是谪仙,那纪筠熙就是仙人。
  纪筠熙拨弦如流水,紧随其后的便是小序、大序、正声。乐曲中的感情由怨恨至愤慨,好似要迸发出来一般,可纪筠熙的面上依旧静无波澜。
  到乱声。
  钟离冰紧闭着双眼,却隔不开眼前纷扰变幻的画面。一时如奔腾湍急的水流,深陷在漩涡当中无法自拔;一时又似在高山之巅,纵身一跃,便是无底深渊;一时又是在纷乱战场之上,杀伐决断,不容丝毫犹疑。
  这是一曲刺客的悲歌,是一首刺客的颂歌,也是一首刺客的挽歌。裂帛之声,频出不迭,搅得她心神不宁。随着琴声的急促,她的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想要运气把气息调整顺畅,却又是每每行气,就是胸口一滞。
  钟离冰陡然一个激灵,又是那种从心头痛到指尖的感觉。她紧咬着嘴唇,额上已是大汗淋漓。
  终于是到后序。
  琴声渐渐缓和了下来,钟离冰却觉如烈火焚身,刚刚从地狱走了一遭。这杀伐之曲,竟是这般搅动心神,耗费心力。
  怪不得这普天之下,就没有几个人弹得《广陵散》!
  四弦一声,曲终收拨,纪筠熙轻抚琴弦,便是一曲奏罢,面上不含一丝喜怒,不掺杂一丝多余的感情。
  钟离冰终于支持不住,浑身一软,从房梁上跌落下来,随即便是一口鲜血呕出。
  “你还好吗?”纪筠熙上前去,扶起了钟离冰。
  钟离冰握着纪筠熙的手臂勉强站起来,却是下意识地扶住了帷帽。可那一瞬便有觉得是自己多想,纪筠熙并没有见过她容貌,从来没有。
  “躺下略休息片刻吧。”纪筠熙扶钟离冰到床边,顺势便要伸手摘下她的帷帽。
  钟离冰握住纪筠熙的手腕,片刻便松了手。倒不如说是双手根本用不上一丝力气。
  纪筠熙揭了钟离冰的帷帽,将她安顿好。见她面颊和嘴唇俱是惨白,白得有些可怖,若非她一直眉头紧锁,这样的面容,浑似尸体。就连纪筠熙的眼底,都不由得有了一丝波澜。此番她仔细摸了钟离冰的脉搏,到最后也只剩一声叹息。
  纪筠熙在床边焚了一炉安神香,走回琴前,静静坐下。轻拨琴弦,这一次是《清心咒》了。
  随着炉中香气的蔓延和缓慢的琴声,钟离冰的眉头终于渐渐舒展。纪筠熙偶尔会抬头望她一眼,有些许叹惋,更多的则是不解。纪筠熙不知道她成为大盗夜罗刹之前会是怎样的人,也不知道她现在心中怀揣着怎样不可言说的心事,只知道她还比自己小上近一岁,分明只是一个未及双十年华的年轻姑娘,还有就是她靠练邪门武功强行提高功力给身体积下的亏空。
  最后就是,呵呵,她留了一个江洋大盗在她的冷怀轩中静养。
  门前的风铃轻声响起,这一日无风,是有人来了。
  纪筠熙看了看双目紧闭的钟离冰,又朝门口看了看,随后端起一碟白色粉末,起身向门前走去。在门前,她取出火种,对着那白色粉末微微一碰,白色粉末便在电光火石之间燃烧殆尽,瞬间散发出一阵幽香,略有刺鼻。那香味似乎很沉,只是转瞬便落下,不复存在。若是懂礼的访客,便该明白这是主人送客的意思。
  这确是一位懂礼的访客,只轻声对身边之人吩咐了一声:“既然如此,便是我们此番无缘,走吧。”
  那是个男声,声音不大不小,很是清澈动听,纪筠熙恰能听见。
  又是那个声音响起,不过是渐渐远去。“你有这样的心思,思瑗不会不明白,她只是不好意思罢了。”
  “那少爷呢,少爷还没有心上人吗?”是另一个声音,比方才更远些。
  “这种事嘛,还是要顺其自然。”已经几乎远得听不清楚。
  看来他们已经走远了,也再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不知不觉,似乎已在门口听了许久,纪筠熙这才撵着手中的香料回去,继续开始弹那一首《清心咒》。
  听到琴音,水杉和覃曦不禁驻步。
  一直以来水家的主人都是懂音律的,所以商队的人也习惯了在路上稍待片刻。
  “琴音动听,我们不妨再略走近些?”覃曦提议。
  “算了吧。”水杉摇摇头,“朦胧之中听闻此音有所感悟,若是走近了,恐怕便不复存在。”
  渐行渐远,不再能闻得琴音,水杉和覃曦踏上了马车。雁过留声,水家商队在此处,只留下了两行车辙。
  纪筠熙纵是从中间断开续弹,也丝毫没有断续之感,倒似一首乐曲的两个乐章一般。
  对她来说抚琴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不管是在听轩,还是独自一人,她都是最完美无瑕的状态,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她用绒面的缎子将琴盖好,收了琴桌和琴凳。这时候,香料应当是炮制好了,她走到小桌前,取了方才的钵子来。按常理本应是自然风干后再放入香囊之中,因着是钟离冰不便在此逗留这许多日,纪筠熙便将这香用文火烘干,倒入一只锦袋当中。虽会略有折损,倒也无伤大雅。
  这时候纪筠熙才去清理方才地上的血迹。不知是从一个小瓷瓶当中倒出了什么,血迹竟片刻之间就融了,以干布擦拭,地面便光洁如新,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总觉冷怀轩这样的地方不应有一丝一毫的污秽,而纪筠熙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可她又似乎对尘世的污秽,并不排斥。
  纪筠熙将做好的香囊放在钟离冰的枕边,便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多谢你了。”钟离冰已然醒来,对纪筠熙轻声道谢。
  “是不想见的故人吗?”纪筠熙没有停下手中之事。
  “京城水府的水杉少爷。”
  “原来如此。”
  待到纪筠熙放下手中之事回到床前,已然是空空如也,窗上的纱帘还未落下。她隐隐约约听到一句“多谢,打扰”。
  同在一个江湖,有的人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有的人,会成为挚友。
  鹧鸪声许久没有在远戎坡上响起,这一夜的格外宁静,便使这几声鹧鸪啼格外清晰。水彧面无表情,冷眼看着黑暗中从远处靠近的身影。
  不一样了,一年一年地都不一样了。水彧记得他六岁的时候,三叔和他一样穿着褴褛的衣衫,仅在寒冬中蔽体而已。三叔将他抛在冰天雪地当中,后来,在即将要冻僵的时候,他被义父和义母带回了家中,成了水家的大少爷。十几岁的时候他再见到三叔,三叔着一身粗布衣裳,虽依旧清贫的紧,却至少体面些许。他二十岁的时候三叔进了谨亲王府,成为一个洒扫的下人,每月的工钱已经够他穿水布了。如今,三叔已是真正意义上的谨亲王府的门客,绫罗绸缎的衣衫令他体面得像普通人家的家主。
  这些年,靳人麒是踏着旁人的尸体和自己的尊严一步一步走来的。
  “给三叔请安。”水彧端庄地行了一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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