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看着有些吃惊,想说什么,又被陆氏拦下了。抽了个空,倒是把庄尧揪过来道:“我与你师徒情谊不浅,虽你被崔师兄带走,可终于未对他行个师徒之礼,既然你来,就补上吧。”
庄尧大惊,以为师父是要与她断绝关系,陆氏却对她笑:“无碍,你师父早知你要来,就准备好了。崔师兄生前风光,去后却是孤苦,有你这么个亲传弟子也不寂寞了。他为人最为不羁,从不计较这些琐碎礼法,可我们得为他想。”
庄尧这才过了礼,先拜了祖师牌位,给师父敬了谢师茶,又拜祭崔师伯的牌位。师门上一辈的都已经故去了,师父算是当家人,亲给她改了师徒谱系,也算补了一道手续。见事后师父待她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道别之日,师父只嘱咐了两件:“楚玄与阿冉,用功须持之以恒。”又指庄尧,“守好你师伯的产业,不使荒废。”
三人各自谢过师父师公,阿冉还郑重地道:“下次来时,还请师公指点。”
师父一愣,终是笑着点了点头。
回去时,经陆氏的嘱咐,庄尧与苍莩俱换了男装,并不甚惹眼。庄尧叹道:“师父却是个奇人。”
苍莩眼睛瞪得大大的,笑道:“师父就是师父,怎地是个奇人了?”
楚玄也支着耳朵听。
“师门颓败,师父却与往昔无二。”庄尧叹道,“经历变故,还能保持初心,不怨不尤,你我有谁做得到呢。”
回去路上,三人还逛了逛。郡府与县里自是不一样,庄尧等人给留守山上的罗绮买了些花色新鲜的布帛,给李导也带了些东西,因此逛了不少坊市。除了几个豪族聚居的坊里不许进出,各坊内集市上的新鲜货都买了一些,庄尧见此地果然并无山里所种之莆邪,暗自记下来,打算回去与卢大商议一二。
与满心铜臭的庄尧不一样,苍莩和楚玄逛得是无忧无虑,尤其苍莩,看着比阿冉还高兴几分。坊市里很有些首饰货铺,京中新奇样式隔了个一年半载也能传过来,簪钗之类繁复精美,饶是苍莩喜欢刀剑,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庄尧一推楚玄,悄悄儿地道:“把她看中的那几样儿都买了吧。”
楚玄一愣:“啊,嗯。”
等出了城,楚玄把簪子给了苍莩:“阿姐看你喜欢,就叫买了。”
苍莩高兴得恨不能越过马去搂一把庄尧,正待说什么,忽地见前路来了一队数十人的队伍,中有牛车,侍从皆骑马,车马制式颇有规范,只楚玄读书多些,能分辨出来这不是一般豪强人家:“看着有些怪,许是赴任的官员。”
正说着,苍莩眼尖,已经看见了前排骑马的一人,叫道:“像是褚云驰家下那个姓曹的!”
☆、顶级技术宅
秋日里百木凋零,每有风过,总有几片抱不住枝头的叶子堕下,官道上都积了厚厚一层。褚云驰车里携了个红泥小炉,却不是取暖用的,只为烹茶。他也不叫人伺候,自己慢悠悠地啜着茶,随手翻起一卷书来,提笔注上一二行字。
车轮碾过堆积的落叶,连吱嘎之声都和缓了许多,风里头浸着一股子肃杀的气味,细品却又带着些植物枯萎的干燥味道,说不清道不明地让人有些惆怅起来。
京中贵族多好赏玩风物,春露秋霜,夏雷冬雪,无不能吟咏之物。褚云驰说不上多喜欢此种情怀,却是自从到宁远便再无一日能安心赏玩风光——在半戟山时还闲些,下得山来才知道一县长官竟能忙碌至此——于是,他此刻便颇有些怀念京里那些纨绔岁月来了。
正惆怅着,车子猛地一颠后停住了,手里半盏残茶洒了出来,泼了他满手,还污了没写完的半行字,不由郁郁,放下茶盏掀起车窗。
车外的曹猛也是老远就看见了半戟山诸人,打头的是楚玄,身后还有两个年轻男子,于是心里就是一紧,生怕他们又来把自家县令绑走了。
待走近了才看清,哪是什么年轻男子,竟是乔装的女大王和苍莩!正赶上褚云驰打开车窗,便凑过去撇嘴道:“郎君,又碰上半戟山的女匪了,我说前几日他们山上为何那般老实,原是不在家!”
如此编排了一会儿还不过瘾,又指着庄尧与苍莩道,“两个女匪竟还穿了男装,不知又要做什么坏事哩……”
褚云驰敲了敲窗框,道:“我本欲问你为何停了车,不想你竟这么多话。”曹猛这才收了声,哼唧两声,改腹诽了。也没敢说自己是看着半戟山这群人怪吓人的,才叫停了车。
褚云驰被他一唠叨,也下意识地想,这些人不在山上,倒跑到郡里来作甚。
不想对面的苍莩也纳闷儿怎么哪儿都能碰上这倒霉县令,于是先一步喊了起来:“可是宁远县里的曹猛?怎地奔来郡里啦?”
曹猛一肚子牢骚说这女土匪乱跑,竟被人家先问了“如何乱跑到郡里”,一口气没顺下去,呛得咳嗽了起来。
这时两队人马已近了,庄尧还对他道:“曹主簿小心秋凉,害了风寒可不好。”
别人不知曹猛是腹诽到一半反被人呛了,褚云驰却是猜得到,且见曹猛憋得脸色死沉又不能骂回去,也是会心一哂。
也不好放曹猛晾在那儿,他便出声道:“且请楚小郎过来说话。”
苍莩一把拉住楚玄:“可小心些。”
庄尧和楚玄俱是一愣:“怎么?”
苍莩道:“我看他不像个好人。”
这回脸色死沉的换褚云驰了,曹猛却是顾不上笑他,对着苍莩喊道:“怎么,半戟山还怕我们郎君不成。”
苍莩狠狠瞪了他一眼,楚玄却没多说什么,打马过去了。
褚云驰与他说了几句,庄尧与苍莩就在道旁等着。不多时,双方各自启程,错肩而过时,曹猛脸色十分不善地盯着苍莩,苍莩回瞪,还挑衅地一笑。到庄尧时,却与他拱了拱手,弄得他想生气又不好意思,不生气又憋得慌,不上不下地十分难受。
倒是庄尧与褚云驰的车架错过时,见褚云驰的车窗还没阖上,便对他笑着点了点头,褚云驰心情倒是不错,也微微一笑。
这是庄尧头一次见褚云驰不带嘲讽地笑,他原本束起的头发,也不知怎么蹭下来一两缕,偏不显得乱,只衬得那个笑容有些暧昧起来。然而那笑容只有这么一错身的功夫,叫人来不及多想就过去了。
苍莩犹自忿忿:“那个曹猛,真如个长舌妇人一般。”又问楚玄,“姓褚的找你做什么?”
楚玄脸色平常,道:“说是去郡里拜见长官,且叫我准备接一接京中来的将作,只怕不日就到了。”
庄尧听到“将作”二字,回过神来,问道:“这么快?”
楚玄一挠头:“还要我不可告诉邱老先生。”
“怎么说?”
“这就不知道了……”
庄尧一想,许是前些日子被邱老先生缠得烦了,要磨一磨这老头了,心里一哂,这褚云驰也够记仇的了。
不想褚云驰却并非此意,他虽记个仇,却也不曾亏待自己人,这么做不过是防着老先生以为“凡事求褚令,一求就成。”而后总来烦他而已。
这位将作也不是宫里正当值的,只是个告病还乡的,年纪倒不是很大,将将五十而已,也不知怎么叫褚云驰的兄长说动了,给打包送了过来。
褚云驰接着兄长的信时,算了算没几日就该到了。可他初来第一年没有去见郡守,今年总要去一次,且他在宁远颇有业绩,也要与郡守透个风免得有人不喜,便未作停留,只留了人迎这将作,正好遇上半戟山诸人,本也是应他们所请,就叫他们去接了。
庄尧觉得是好事,十分高兴,楚玄面上不显,心里也是欢喜,苍莩见他两个也是心不在焉,便提议快些回山上,她却是有些想念罗绮了。且在师父家总要守着规矩,颇不如山上自在。众人便加快脚程,比来时缩短了不少时间。唯有阿冉,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得知自己错过了褚先生,很是不乐。
待回了山上,李导等人来迎,得知师父还惦念他们,众人也是唏嘘,纷纷请命要年前再去探望,又见庄尧带了许多郡府风物与他们,也是一派和乐,唯独不见罗绮。进了山上,各自修整,才见着罗绮正给她与阿冉张罗了热水洗漱。庄尧笑问:“我可给你带了好东西呢,怎么不出来迎我?烧水有她们就行了。”
罗绮哎了一声,手里活计不停,却是没有回答她。
屋内一时静默,一个小丫头插嘴道:“大王不在山上时,李当家的好威风哩,阿罗姐想去接大王,也被他拦回来了。”
罗绮忙道:“胡说什么呢。山上防备最是要紧,你看他威风,不过是大王不在,更要上心罢了。”又对庄尧道,“李导很是尽心,大王莫要怪他。”
罗绮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从不仗着自己与大王亲近就胡搅蛮缠,庄尧正是知道这些,却有些不悦来:“我早说过你不是我山上奴婢,怎就不能出来了?”
罗绮却只笑笑,把带给她的物产分了一份子给房里的小丫头们,原本替她出头的那个还有些委屈,见罗绮对她们好,又替罗绮不值起来。
罗绮不欲纠缠这些许小事,庄尧也只寄下了,只派楚玄日日去山下盯着县衙里的消息,只等驿站传信说将作到了,就好叫人去接。
将作来得不快不慢,到了城外驿站时,宁远正下了一场冻雨。楚玄一早就带人去接了,到驿站时那将作早已经整顿好了,闲得无聊正在打拳。
将作姓裴名景,在京中颇有名气,此番来,只带了一个十五六岁的侍儿,并无家眷人等。
说来也有个缘故,这裴景至今未曾婚娶,概因他母亲早逝,父亲又是个糊涂人,给他定了个姑娘,被他大伯家的弟弟瞧上了,便有他大伯从中作梗,硬是把这姑娘说到了自己家,又撺掇他父亲再与他定旁的亲事,他父亲又唯唯诺诺不肯出头责问兄长,裴景一怒,出门自谋生路再未回过家。
后来有人与他说亲,他一想家中如此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