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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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3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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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免不了体察圣意,伏低身子道:“傅恒禀心为国,鞠躬尽瘁,实属国家栋梁。如今溘逝,臣等亦为之哀戚。但求主子思虑国是,节哀为善!”
  乾隆支着额头,摇头叹息着:“傅恒才识超伦,公忠体国,是朕的第一宣力大臣。如今离朕去了,朕深为震悼,心里一时还扭转不过来。不过,人死不能复生,如今要考虑的还是他身后的恤典,朕寻思着傅恒一生严谨,无论军功还是文治,都是朝臣里顶尖的。他原本就赐封公爵,但一直用的是民公份例,实在太亏待他了!如今要办理丧葬仪节,应该加恩照宗室镇国公之例而行,以示优异。你们觉得呢?”
  清代自三藩之后,除却蒙古王公算是成吉思汗的后裔,是亦臣亦藩的从属性质,因而素有王爵之外,其他异姓均不得封王,也不占宗室的爵位。乾隆对傅恒算是前所未有的特恩(2),但这主子想法多,也不喜欢别人反驳,所以几位资历还不深的军机大臣和尚书哪敢反对,均是唯唯而已,赞颂了一番“皇上厚恩”。商量了一番,不免多为傅恒的荣光添砖加瓦,议定由户部侍郎英廉专项打理傅恒的丧仪,又给傅恒入贤良祠,配享太庙。宫中按例赏下陀罗经被,又发五千两纹银治丧,一切都是从厚从重。
  乾隆点点头道:“傅恒谥号,首字仍然用‘文’,他‘经纬天地,道德博闻’都是可称的;次字最宜莫过于‘忠’,他世笃勤劳、虑国忘家、事君尽节、推贤尽诚,无愧于这样的美谥。届时丧仪,朕将亲临奠醊,送一送这位忠荩之臣,诤谏之友。”
  大家又是一片颂圣声,乾隆看着身下俯首的这些人,却丝毫找不到平日的那种满足感,心之所想,是无法出口的另一桩公案,这件事,大家的眼睛都会瞧着,但却不宜发下审理,还是自己处置了的好。他无比疲惫地挥了挥手,让这些重臣们退了下去。头脑中空了下来,他一个人定定地瞧着面前那张鹅黄笺上不久前才写就的朱笔谕旨,朱砂的颜色刺得他眼睛发痛,他刚刚还是那样满怀喜悦地为她的未来打算,结果就如嘲弄的笑话,把他的尊严和感情撕得粉碎!他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傻得好笑,猛然抄起那张上谕,失态地一把撕个粉碎,抛向天花板,任漫天的红黄碎纸屑飘在金砖地上,缤纷得如同烈焰,灼烧得他内心的恨意一点点涨起来、红起来、烫起来。
  他的表情依然不带一丝波动,只有眼睛瞥向门口吓得双腿筛糠的奏事太监,牙缝里挤出听起来平静而冷硬的声音:“传领侍卫内大臣海兰察。”
  不需多久,海兰察急急赶到,乾隆靠坐在条炕上,说话的声音像是很疲劳,字字却咬得扎实、清楚:“你带禁军一百人,去逮捕博奕霄的母亲。”海兰察不由一愣:这算是什么称呼?而且“逮捕”是很严重的用词了,又是什么意思?乾隆仿佛看出他的疑惑,但没有解释,只是加重语气道:“务必办成!不可有纰漏!如果她敢有脱逃或拒捕……”他犹豫了一下才说:“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朕信得过你!”
  这种风雨欲来的架势,让素来活络大胆的海兰察也忍不住打了寒噤,偷偷瞥瞥上头那主子的神色,只知他定是压抑着愤怒,一边嘴角却仍勾着狞然的冷笑。海兰察一句废话也不敢多说,“嗻”了一声,躬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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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儿浑浑噩噩躺在床上两天,没有进食,也没法入睡,人疲劳得没有丝毫力气,却能眼睁睁看着天色从黑变白,又从白变黑。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生活仿佛一瞬间没有了意义,那样劳心劳力地筹备,甘冒偌大的风险,结果却是与成功一步之遥而失之交臂。周围服侍的人起先还来劝,可无一不被她绝望的泪水吓走,最后是英祥从后室守孝的地方来到她身边,急切地问:“你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值得这样糟蹋自己?”
  她对着丈夫流泪,抓着他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英祥忍着疼痛,低头看自己的手已经被她掐出一块块青色,心里又怜她又气她,柔声道:“这样,我喂你喝点燕窝粥,这么不吃东西,人怎么能撑得住?”
  冰儿起身到桌边,勉强喝了两口燕窝,实在咽不下去。英祥看她憔悴得面黄肌瘦,眼睛肿得桃子似的,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苦苦地叹息道:“你这是心病!郁结在心里硬是酿出了问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能跟我说一说?你就是不信我能够为你分忧么?”
  冰儿伏在他怀里“哇”地一声大哭,许久才断断续续道:“雯儿……雯儿……我没用,没能救她……”
  英祥讶异地搂着她,问道:“你是又有雯儿的什么消息了?”
  冰儿想着女儿就是五内俱摧,手指甲抠着英祥的衣服,粗粝的麻布磨得她手指生疼她也浑然不觉:“雯儿中了剧毒,可能我也没有办法治,现在又不知她去了哪儿……我该怎么办呀?”
  这段话细思内容含量太大,英祥一个疑问又一个疑问从脑子里冒出来,可自己也心乱得迷糊起来,不知从何问起才好,看着妻子哭得伤心欲绝,又是心疼她,赶紧抚慰着:“你别急,慢慢说,我们一起想法子好不好?”
  还没等他们有时间慢慢说,门上的人进来怯生生地传话:“夫人,宫里派人来传你进宫。”
  “不去。说我病了,没法子见驾。”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应对身外一切,奕雯的命运是她头脑中的全部,睁开眼睛、闭上眼睛,全是!
  “可是……”门子万分犹豫的样子。冰儿突然爆发一样怒了,猛地站起身来:“你就这么回话!他若是不顾我的死活,叫人拿锁链来绑了我去就是!”门子咽了口口水,求助地望着英祥,一脸无奈。
  英祥看了冰儿一眼,对门子道:“我去看下吧。”掀了帘子出去。
  冰儿这才觉得浑身浸在冰水里似的凉,腿脚酸软无力,轻退几步才摸到椅子扶手,踉跄地坐下来,脑子里只是一团乱。这阵,她犯下的罪过太多,总会发作,她已经没有什么可怖的,只是深深的遗憾,遗憾到开始憎恨这个世界。
  英祥再次进来时脸色青红不定,冰儿“霍”地站起,颤声道:“怎么?”英祥平了平心思,扶住冰儿:“说是宫里出来的旨意,领侍卫内大臣海兰察来传的旨。他倒是很客气,但一点马虎眼都不打。还有……”他欲言又止:还有那么多禁军环绕着,个个严阵以待地握住腰刀的刀把,黑压压的阵势吓得他都腿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海兰察客气归客气,说话间也有些无奈,但大概皇帝的旨意下得颇为严苛,海兰察只好对英祥道:“圣意我也没办法,你先让夫人去吧,有什么事我派人来告诉你好不好?你想想,皇上的谕旨都下了,还有什么挽回的法子呢?”
  他还在琢磨,担忧,已经见冰儿巍巍起身,半晌道:“既如此,我先去。”英祥点点头:“我叫人备轿。要有什么事你也叫家人传话过来。”冰儿只是呆呆地“嗯”着,心里却想:该来的终于来了,这样的阵势,只怕没有好事。自己带着刺客进到傅恒府里行刺,不管成功与否,不用说她必是项大罪,不知会是怎样的后果,皇帝父亲会怎样处置?她茫茫然地笑着:原仗着乾隆毕竟对她还有恩情和宠爱在,如今才晓得,这些,抵不过他的江山。
  英祥伸手握住冰儿的手,觉得她的手心一点热气也没有,心愈发下沉:“冰儿,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得先告诉我!我不能蒙在鼓里!”
  冰儿苦涩地摇摇头,英祥急道:“你怎么还是和我这么生分?是嫌我没有能耐帮不了你?”冰儿颊上已是珠泪滚过:“我不放心雯儿,已酿下大祸。只怕是皇上知道了,我必难得善终。奕霄回来,你替我好好照顾他……”
  英祥呆在那里,半晌方道:“从后门走。”
  “什么?”
  “从后门出去,天下之大,难道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当年我们能走,今儿……”
  “今儿却走不了!”冰儿打断英祥的话,“当年身无牵挂,可以一走了之,如今儿女负累,我心也倦怠。”她闭上了眼睛,眼前却是年幼时的奕霄和奕雯,奕霄执着妹妹的手,奕雯却是刚会走路,跌跌撞撞只跟着哥哥,在元宵各色的彩灯中穿梭,明晃晃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只映得兄妹俩的脸如上了油彩一般红润光洁,圆嘟嘟的小脸颊看着就想亲上一口……
  如今,奕霄还没有到家,自己逃走,他怎么办?当父母的,岂能真的放心儿子一个人承担所有?
  “冰儿!”
  冰儿猛然惊觉,抬眼看英祥却总觉得他离得好远,模模糊糊看不大清,她使劲眨眨眼睛,只觉得脸颊上一凉,眼前方始明晰了,映入眼帘的是英祥眉心深深的两道皱褶,冰儿抬手想去抚平那两道皱褶,触手亦是冰凉,发觉英祥颊上也是泪痕宛然。“我们逃不掉……”冰儿语出哽咽。英祥一把将她搂在胸前,箍得极紧,冰儿觉得胸口发闷,气息有些透不过来,头脑里便昏沉,然而反而享受这种不须考虑世事的昏沉,只是在英祥温暖厚实的胸膛里沉沦、沉沦……
  亦不知过了多久,冰儿深吸一口气,挣脱英祥的箍制,抹了颊上已绷得皮肤发紧的泪印,尽力展露出笑容:“也许是我杞人忧天,皇上素来待我不薄,未必忍心要我的命。”抬脚准备走,还是忍不住回头道:“奕雯陷在里头,还是一个‘情’字看不破,等她回来,也不要为难她,若是毒性没法子治疗,好歹让她开开心心地去;奕霄太小,官场污浊如地狱,若没有皇上支持,只怕他年轻出头,便是种下祸根,以后我不在,他听你的话更多些,你要教他……还有你,这些年脾胃不调,少饮些酒,粥饭要按时定量……”
  “别说了!回来后再说!”英祥粗暴地一吼,不忍卒看。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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