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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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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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一想起加拉赫,一想起他老婆死得这样突然,顿时就感到一阵难过。心想:任你怎样小心提防,还是逃不过背后来的一家伙。谁也逃不出这张罗网。史坦利只觉得浑身不得劲儿。他听着远方的炮声,瞅了瞅四外,越发增添了心中的忧虑,一时竟至忧心如焚。身上汗水直流,哭声差不多已经到了嘴边。烈日烤通了一天,晶亮的沙子刺得眼酸,加上刚才打了一小仗,神经也疲劳了,几下一来,弄得他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他浑身疲软,战战兢兢,心里没有一点谱儿。他总共才参加过几次太平无事的巡逻,还从来没有真打过什么仗。但是现在他一想起打仗就觉得受不了,心里怕得不行。自己都吓成了这样,还怎么带领弟兄们去打仗呢?可是臂章上的“杠杠”还是不能不要的,总是多多益善,所以他眼看还是得硬着头皮干下去。眼下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不得劲儿,象是骨子里头出了什么毛病,他就小声对布朗说:“这要命天气热得也真是,弄得人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坐在那里,汗流泱背,恍恍惚惚总感到有一种恐怖,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你别自以为聪明,觉得反正有办法对付,老实说你是对付不了的,”布朗说。“跟你当初在修车厂里干那买卖一样,你没有坏事是全靠运气。你当我们就知道有日本人啦?我不瞒你说,史坦利,大家彼此彼此。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啥时候要出事都能未卜先知?干这档子事儿,就象干我那兜揽生意的老行当。要赚大钱诀窍是有的,办法是有的,不过要冒风险。”
'正文  第64节'
“是啊,”史坦利随口应道。他其实并没有真的在听。他只感到满肚子都是不快:他撞上什么啦,总是这样叫他心烦,叫他眼红,叫他一个劲儿地想捞便宜。他说不出原因在哪儿,只是朦朦胧胧有个想法盘结在心头:他这后半辈子里,辗转难眠、冷汗直流的夜晚肯定是少不了的,到时候又该有种种新的心事来折磨他了。第十一章
这时候战局却出现了逆转。本来,在日军渡河夜袭失败以后,将军节节推进,一路顺利,可是刚满一个星期他却忽然来了个刹车,花了几天工夫来巩固阵地,赶修道路。停兵不进原先的意图是想稍作休息,以便进而一口气突破远役防线,没想到这一停竟成了致命伤。等到他重新进兵的时候,尽管战术考虑得极其周密,作战方案也订得一丝不苟,战斗的部署更是无懈可击,可是进攻却毫不见效。前沿是第一次得到休整巩固的机会,这就好比一头疲惫的动物,一歇下就索性不起来了,就睡着了,就冬眠了。因而前沿部队结果就陷入了一种昏睡沉沉、难以唤醒的状态。在休整过后的那两个星期里,部队采取了一系列加强兵力部署的措施,进行了一系列局部性的强攻,才在个别地区推进了总共四百来码,攻占了日军总共三个前哨。执行作战任务的连队,往往出去胡乱打了一通,就掉转屁股撤回自己的营地。有时好不容易攻下了一个重要的地形,可是经不起敌人稍微用点力气一反扑,马上就又把阵地丢了。前沿部队一些最勇敢的指挥官如今也上了伤亡名单,这是部队作战情绪消极的一个明确无误的标志,将军一看到这个迹象,就知道前边打的是什么样的仗了。部队向敌军据点发动进攻,士兵磨磨蹭蹭,炮火又不密切配合,结果自然就变成三五个勇敢的军官和士官带领少数战士,在缺少火力支援的情况下同优势的敌人接战了。
将军也到前沿去视察过几次,他发现士兵们早已都作了安顿下来的打算。营地居然也搞得蛮象样了,掩体可以排水了,简易工事的顶上也有掩护了,有几个连队还在泥泞地上铺了木板条。他们要是预料会易地安营的话,是决不会这样干的。这是安定的表示,不变的表示,给他们心理上带来的变化危害极大。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处惯了,再要他们去打仗就不知道要困难多少倍。所以将军得出的结论是:他们现在好比是狗在自己窝里,听到主子的吆喝就要虎起了脸汪汪直叫。
只要前线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变化,他们这样每过一天,冷漠的心理就得加深一分,不过将军知道他暂时是无能为力的。经过了紧张的准备,他终于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进攻,有炮兵的严密配合,好不容易还求来了轰炸机的空中支援,连坦克和预备部队他都投了进去。可是才打了一天,攻势就给磨垮了。敌方不过稍稍顶了一下,部队就止步不前了,结果只有在一个小小的地区总共才取得了约莫四分之一英里的进展。等到战斗结束,计点了伤亡人数,把战线位置的微小改变在地图上标好一看,远役防线还是原封不动,照旧拦在他面前,不但没有突破,连威胁都没有受到一点。真是丢人啊!
岂止丢人,简直不堪设想!看军部和兵团司令部来的命令函电,那口气是愈来愈不耐烦了。这就好比将军这里发生了交通堵塞,要不了多久那车辆的长龙就会一直排到华盛顿,此刻五角大楼的某些房间里大概就少不了有人在说话了,将军不难设想这话是怎么说的:“这儿怎么啦,这是啥岛子,安诺波佩,怎么堵住啦,是谁的部队在那里,卡明斯,卡明斯,好吧,把他调走,换个人去指挥。”
他事先不是不知道让部队歇上一个星期是件危险的事,可是路没有筑好,这个险他不能不冒,结果冒险失败,他只好自食其果。这个打击,严重地挫伤了将军的信心。他本来总认为出现这种现象的可能性一般说来是不大的,所以现在看到这个情况他又惊又骇,好比开汽车的发现他开的汽车竟然自作主张,想走就走,想停就停了。这样的事他也听说过,军事学上有的是这方面的事例,说得非常严重,要人引以为戒,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出在自己身上。怎么会呢!五个星期来他对部队一直指挥自如,得心应手。而现在,分明是无缘无故的,他一下子就控制失灵了——就是有什么缘故吧,这缘故也实在不可捉摸,他看不出来。他觉得他现在就象捏泥人,不管怎样使劲地捏,他们就是不听使唤,一松手就软绵绵的瘫了下去,成了黏糊糊的一团,这泥实在太烂了,太湿了,什么样子都别想捏得成。晚上他躺在行军床上睡不着觉,灰心丧气,难熬难挨,有时候他只觉得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如何。有一天夜里他简直象个癫病病人从昏迷中醒过来一样,直挺挺地躺了几个钟点——双手老是一会儿又拢一会儿放开,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帐篷横杆模模糊糊的影子。内心只觉得有股按不住的劲儿,强大,猛烈,难以言传,又无处宣泄,结果恍若都流入了四肢,在手尖脚跟的皮下拚命乱撞。心里是恨不能主宰一切——这人世间所有的一切,可是眼前却连区区六千人都指挥不动。不,不要说六千人,一个人就把他难倒了。
他一发狠,拼了一阵子命,发动了那次进攻,以后又命令部队不断小股进击,可是他心底隐蔽的深处,其实却是暗暗害怕了。他叫达尔生少校和三处的人员花了好几天工夫赶订了一个新的进攻方案,结果却一延再延,一直没有实行。延期,在表面上总是满有理由的——有几艘“自由轮”要来,大批军需即日就到啦,发现有些小河小丘之类可能严重影响进攻,看来还是先去占领为好啦。然而究其实际,原因还是他害怕了;现在再要失败的话,那可就要命了。第一次进攻消耗太大,这一次要是依然不能得手,再要筹措一次大规模的进攻起码又得几个星期,以至几个月。到那时候他也早给撤下来了。
精神上,他已经消沉到了快要垮掉的地步;身体上,他又得了个讨厌的腹泻症,老不见好。为了堵绝病源,他对军官食堂实施了最最严格的检查,但是尽管在卫生上有了种种新的讲究,他的腹泻还是没有止住。他现在碰到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生气,一生气心里就怎么也藏不住,这也影响了周围的一切。炎热的雨季过得那么拖拖拉拉,指挥部里的军官彼此说话都没好气,小吵小闹是家常便饭,要不然就骂骂这过不完的热天、下不完的雨。那又挤又闷的丛林里看来似乎什么都不动了,这就给人造成了一种心理,仿佛不动倒才是正理。部队,眼看就得这样悄悄垮下去,他觉得自己已经回天无力了。
这一切后果,一下子就都影响到了侯恩身上。侯恩当上副官之初,将军对他是另眼相看的,这种使他既不安又好奇的亲密态度如今已经见不到了,他的工作也很快就缩小到了只剩些烦琐的例行公事,干着也觉得很不光彩。他们的关系已经起了变化,虽说是悄悄儿变的,可终究还是使他变成了一个寻常的副官,明明白白的下属。将军不再把他当作心腹了,不再给他讲大道理了,他的本职工作本来彼此心照,从来就不当一回事,可是现在也变得繁重可厌了。仗一天又一天的拖下去,将军对指挥部里的纪律要求也愈来愈严了,这首当其冲的就是侯恩。将军每天上午总要对自己的帐篷检查一番,差不多次次都要对侯恩提出批评,责备他没有把勤务兵管好。他的责备总是轻轻的,口气很俏皮,说着还会对侯恩瞟上一眼,不过听着总叫人不安,听得多了实在心烦。
其他的差使还多着呢,那尽是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无聊透了,干得时间一长,就都觉得可气可恨了。就在他们对坐夜奕、作了最后一次长谈后不到两个星期,有一天将军忽然对他呆呆地瞅了半晌,说道:“侯恩,今后每天早上给我在帐篷里插上几朵鲜花。”
“要鲜花,首长?”
将军的嘴角上又挂起了他那种冷笑。“是鲜花,我看丛林里好象鲜花还挺不少吧。你只要关照一下柯黎兰,叫他每天早上去来几朵来就行。怎么,这点差使,总不费事吧?”
是不费事,不过这会进一步加剧柯黎兰和他之间的紧张关系,他最讨厌那种麻烦事儿了。他身不由己,从此每天早上总要格外多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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