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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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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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个伤病员,米尼塔恍惚记得昨天晚上黑咕隆咚中跟他们聊得满有趣。他觉得这种日子倒也不错。但愿医院留他住上一个月,要不就送他到其他岛上。心里总认为自己的伤势很不轻。
可是医生对他的腿看了一眼,换了药,却告诉他说:“你明天可以出院了。”米尼塔一所心都凉了,好容易才作出一副急切的口气,说:“是吗,大夫?”他装着相当艰难的样子,在床上挪了挪身子,又补上一句:“这可好,我真想早点归队。”
“哎,你先别急,”那军医说,“等明天早上再说。”他在小本子上匆匆记下了点什么,又去查看下一张病床了。米尼塔在心里直骂:这王八蛋,我连路都还走不了呢。受伤的腿也象是来给他作证,忽然起了一丝疼痛,他恨恨地想:这帮家伙,哪会管你的死活呢。他们的任务就是要把你送回去,让你再去挨枪子儿。他愈想愈气,昏昏沉沉睡了一个下午。一次还自言自语:真是,连一针也没给我缝!傍晚时分,天下起雨来了,他在帐篷里却感到无忧无虑,十分安逸。心想:谢天谢地,今儿晚上放哨可没有我的事。听着帐篷顶上的瓢泼大雨声,他想起了自己排里的弟兄,心里又是怜悯,又是得意,夜里他们还得从湿漉漉的毯子里给叫起来,去坐在泥塘般的机枪工事里格格发抖,浑身衣服都给大雨打得湿透。他暗自庆幸:“我算是逃过了。”
可是他马上又想起了医生的话。明天还不是照样得下雨?这里天天下雨。回去不是筑路,就是到海边卸货,晚上还得放哨,说不定过几天还有巡逻任务,这一口他也许就不是受点伤,可能要连命都赔上了。他想起了昨天在海滩上受伤的经过,觉得实在不可思议。小小一颗子弹,居然能伤了他,想想这怎么可能呢。他耳边似乎又听到了当时的枪声,胸中似乎又感受到了当时的激动,他有点不寒而栗了。他愈想愈觉得象是做梦,正如一个人揽镜自照,有时对自己的面孔看得太久了,会愈看愈觉得不象。米尼塔拉起毯子来盖盖好。他打定主意:明天可别想把我打发回去。天一亮,米尼塔不等医生来查病房,就解开绷带,自己看了一下伤处。伤差不多已经好了,口子已经愈合,长出了淡红色的新肉。看这情形今天肯定要打发他走了。米尼塔四下一打量,人家有事的有事,睡觉的睡觉,谁也没注意他,他就以一个迅速的动作,把结好的伤口重又拉破。看到破口里又出了血,他赶紧用颤抖的手指把绷带重新包好,心里一阵欢喜,却又不胜心虚。他隔不了几分钟就要在毯子里偷偷把伤口揉上一阵,好再挤出点血来,就这样怀着焦急不安的心情,等待着医生的到来。大腿上绷带里觉得热乎乎、黏答答的,他就扭过头去对邻床的那个弟兄说:“我腿上在出血呢。这伤口怎么搞的,这样麻烦。”
“可不是。”
等到医生给他检查时,米尼塔就不作一声了。医生说:“你的伤口裂开啦。”“是吗,大夫。”
军医查看了一下绷带,问道:“你没有碰过吧?”
“没有呀,大夫。也不知怎么,忽然就出起血来了。”心想:糟糕,被他看出来了。“我其他倒也不觉得什么,今天总该可以归队了吧,”他作出一副央求的口气。
“小伙子,还是再等一天吧。看这伤口裂开的样子,好象不大对头。”医生重又把伤口包了起来。“这口可千万别碰咯,”他说。
“不碰,不碰,绝对不碰。”他看着医生又去检查别人,心里却凉了半截,暗暗合计:可不能再把伤口弄破了。
他终日坐卧不宁,苦苦思索可还有什么妙法儿好赖在医院里。想一次,泄一次气:总觉得自己是非归队不可的了。他想起了面前还有做不完的工、打不完的仗,重来倒去,永无穷尽。在部队里我可连个知心朋友都没有。波兰克是靠不住的。他想起了布朗和史坦利,觉得他俩讨厌,想起了克洛夫特,又觉得此人可怕。他觉得他们全是一党。他想起了这场战争还得遥遥无期地打下去,打下了这个岛还有第二个岛、第三个岛……唉,这要命的仗一直打下去,几时出得了头呀。他打了会儿瞌睡,醒来反而心情更苦恼了。心里想:这种日子我实在过不下去了。只怪我运气不好,要不,弄上个够格的伤,这会儿说不定也就上了飞机回美国去了。米尼塔不觉想得入了神。记得有一次他在波兰克面前夸过口,说是自己要么不进医院,进了医院就再也不会回部队了。“只要让我进去,我就有门儿,”当时他是这么说的。总得想个法子吧。想入非非的主意,想一个否定一个。他考虑过可以把创口故意在刺刀尖上撞一下,也考虑过可以在口直属违时从卡车上摔下去。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想想自己有多可怜哪。他听见一张床上有个弟兄在低声哼哼,这一下他可来了气,心想:这家伙再不闭嘴,我看他非疯了不可。
他朦朦胧胧只觉得一个主意在脑子里一闪,他兴奋得赶快一坐而起,战战兢兢,生怕转眼就会忘记。心里直喊:哎呀,妙计!妙计!可是一想这事做起来困难重重,他又胆颤心惊了。自己也拿不准:我有这个胆量吗?他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细细回想:以前听人说过有些当兵的就由于这方面的原因而离开了部队,那叫什么名堂来着?他想起来了:对呀,叫“八条”病号。他还记得当初在教导排里就有那么一个神经质的瘦瘦的弟兄,在打靶场上打打靶忽然痛哭起来。这人当时就给送进了医院,过几个星期听说就被遣送回家了。哎呀,真妙极了——米尼塔暗暗想得来了劲。一时简直心花怒放,仿佛自己真已经退了伍一样。我又有哪点儿蠢啦,我就是有办法。神经错乱,对,就在这一点上做文章,神经错乱!我不是受了伤吗?按说受了伤嘛,就应该让人家退伍回家才是,可这军队就是混蛋,马马虎虎给治疗一下,还得把人送回队伍。他们哪会把我们放在心上,他们只要我们当炮灰!米尼塔愈想愈愤慨了。
高涨的情绪渐渐低落了下去,他心里又害怕起来了。我要是能跟波兰克商量一下该有多好呢,波兰克准有门道。米尼塔看看自己的手。我又有哪点儿不如波兰克啦?他只会摆在嘴上说,我可就敢豁出去干。他手撑着前额沉思。真要干起来的话,在这里顶多也只会待个两三天,两三天以后就会把我转送到专收疯子的医院。只要一到那儿,我就可以学着疯子的样子干。他想着想着突然又泄了气。那个大夫注意上我了,这一下可就麻烦了。米尼塔一步一颠地走到帐篷中央的桌子跟前,拿起一本杂志。他心想:我真要是出了部队,倒要给波兰克去封信,问问他:“到底是我蠢还是你蠢?”想起波兰克看信时准是一副尴尬脸色,米尼塔不觉扑嗤一笑。他暗暗想道:有没有胆量,那才是关键呢。
他重又回来躺下,摊开了杂志往脸上一掩,足有半个钟头没有动弹一下。大毒日头烤得帐篷里活象个蒸气浴室,米尼塔只觉得浑身无力,苦恼难言。心,愈抽愈紧了。突然,脑子里还没有来得及想一下,他身子已经爬了起来,嘴里也跟着失声嚷开了:“可了不得啦。”
“不要紧张嘛,”隔不多远的一张床上有个弟兄说。
'正文  第76节'
米尼塔把手里的杂志朝他扔去,只管嚷嚷:“帐篷外头有个日本人啊,哦,就在那儿,就在那儿,有个日本人啊。”他惶乱四顾,高声大喊:“枪在哪儿?快给我把枪广只见他急得浑身打颤,端起自己的枪,把枪口对准了帐篷门外。“哦,日本人在那儿,就在那儿广随着这一声喊,叭的就是一枪。他自己也听得一呆,对自己的莽撞劲儿有点吃惊。一个念头在脑子里掠过:我得把戏演下去!他就等了一下,巴望弟兄们来把他抓住,可是谁也没动。大家又惊又怕,仿佛都胶住在床上,只是以提防的目光盯住了他。“缴枪了吧,弟兄们,他们打进来啦,”他说着就把枪往地下一丢,又踢上一脚,然后抢到自己的帆布床跟前,一把将床托了起来,猛力向下一掷。他扑在泥地上大喊大叫。这时有个弟兄冲上来把他按住了,米尼塔先还挣扎了一阵,后来也就松了劲。他只听得人声呐喊,一片杂沓的脚步声直奔他而来。心想:好,我这出戏演象了。他索性来个遍体哆嗦,还故意弄出些唾沫沾在嘴唇上。这一下就更象了。以前在电影里他看到过疯子的镜头,记得疯子的形象就是口角流沫的。
忽然跑过来一个人,蛮横地把他一把拖起,按着他在一张床上坐下。原来就是替他包扎伤口的那个医生。只听那医生问道:“这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叫米尼塔,”有人说。
“好啦好啦,”那医生说,“别跟我来这一套啦,米尼塔。你是混不过去的。”“去你的奶奶,你存心放走了日本人,”米尼塔尖着嗓子直嚷。
医生抓住他一顿猛摇。“米尼塔,可别忘了你是在部队里跟一个军官说话。你要不规规矩矩回答我的话,我就送你上军事法庭。”米尼塔一听吓得呆了片刻。可又马上打定了主意:一不做,二不休,我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好比说个肮脏的笑话,现在也只差这最后一句了,于是他就带着点歇斯底里的样子发一声笑。笑声使他愈加壮了胆,他就索性纵声狂笑。心里冷冷地想:我只要装得象,他们就不敢拿我怎么样。他猛然收住了笑声,说道:“去你的奶奶,你这个日本鬼子。”随后便是一片沉寂,他听见一个当兵的说:“是疯了,没错儿。”又有一个接口说;“看见没有?他拉起枪来就打。乖乖,我还当他要把我们都打死呢。”
那医生默默若有所思,过了会儿却冷不丁喝一声:“你是装假,米尼塔,你瞒不了我!”
“好啊,原来你是个日本佬。”米尼塔口水顺着嘴唇往下淌,格格一笑。心想:我叫他拿我没办法。
医生吩咐站在身旁的一个看护兵:“给他打一针镇静一下,搬到七号去住。”米尼塔愣愣地直瞅着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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