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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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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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原来你是个日本佬。”米尼塔口水顺着嘴唇往下淌,格格一笑。心想:我叫他拿我没办法。
医生吩咐站在身旁的一个看护兵:“给他打一针镇静一下,搬到七号去住。”米尼塔愣愣地直瞅着泥地。他听说过七号是专收重病号的帐篷。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冲着医生的后影高叫:“你这个日本佬1”那看护兵一把揪住了他,他先还大耍犟劲,后来终于不再挣扎了,却又管他一个劲儿地傻笑。一针扎进他的胳膊,他也没有动一下。心里思量:这个我对付得了。
看护兵说了:“好吧,伙计,跟我来。”米尼塔站起身来,跟着看护兵出了帐篷。心里真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着手。他紧走几步来到看护兵身边,对他悄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个日本鬼子,你只要给我五块钱,我就不告诉别人。”
“走吧,伙计,”那看护兵厌烦地说。
米尼塔拖拖沓沓地跟着他走。到了七号帐篷一停下来,他又嚷嚷开了:“我不进去。里面有个日本鬼子会杀了我的。我不进去。”
看护兵那摔交选手一般的铁爪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臂,把他推进了帐篷。米尼塔叫不绝口:“放我走!放我走!放我走!”看护兵把他推到一张帆布床跟前,叫他躺下。米尼塔坐在床口,一边脱鞋,一边想;我是得缓口气了。镇静剂已经在渐渐发生作用了。他就往后一靠,合上了眼。头脑里先还清醒,想起了自己干下的是怎么回事,胸膛里顿时涌起一阵激动而又不知所措的感觉。他咽了几口唾沫。快意、恐惧、自豪,一齐在心头翻腾。我只要坚持下去,过一两天他们就会把我送走的。过不多久他就睡着了,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醒来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把上一天的事情想起来,心里不禁又害怕了。他暗暗盘算了片刻:恐怕还是收起疯态、趁机下台好吧,可是一想到归队……不行!说啥也不行!他挺也要挺到底。米尼塔往起一坐,四下看了看。帐篷里还有三个人:两个人头上包着绷带,还有一个朝天躺着纹丝不动,两眼对着帐篷的横杆发呆。是个“八条”病号!他想得一阵毛骨惊然。装疯居然会遇上疯子,想想却又觉得滑稽。可是马上他又惶惶不安了;看这人一动不动,一声不响,说不定发了疯倒是应该这样呢。他昨天怕是装得太过分了。米尼塔上了心事。他决定今天也就照这个样子办。心想:这一下我这条嗓子倒是可以好好歇会儿了。
九点钟医生来查病房,米尼塔朝天躺着纹丝不动,只是偶尔说上一两声胡话。医生对他扫了一眼,一言不发地替他换过了药,就又去检查别人了。米尼塔的心情一方面是宽慰,一方面却又是气愤。心里想到的还是那句话:他们哪会管你的死活呢。他闭上了眼,想他的心思。上午平静而过,他心里沾沾自喜,越发自信了,想起今天医生来时的光景,觉得只字未提就是个好兆头。他们对我已经没有办法了,不久就要把我转到其他岛上去了。
他胡思乱想,想起一旦回到家乡又该是怎样的情景。胸前佩起了出国作战纪念章,走在老家附近的大街上,遇见熟人少不得要攀谈几句。“怎么样,很艰苦吧?”人们总会这样问。他就回答:“没什么,没什么,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你骗不了我,准是够呛的。”他还是把头摇摇。“过得去!我还算轻松愉快。”米尼塔想得在肚子里暗暗好笑。乡亲们一定会到处说;“那斯蒂夫·米尼塔真是个好样的小子,不能不佩服他!想想他熬过了多少苦呵,可你看他,一点也不居功自傲!”米尼塔愈想愈觉得有理:对,回家第一。回到了家乡,谁家的宴会舞会都得请他,他有得可以出出风头了。姑娘家爱的是大兵,他可不能轻易俯就。他心想:这一口璐西也该迁就点儿了。他回去以后,要想法找轻松的日子过。弄个累活背在身上,把大半条性命都赔上,那是傻瓜。干活干活,干得出什么好名堂?
一动不动地躺了那么久,他渐渐有些心神不宁,脑瓜子禁不住在女人身上想人非非了。帐篷里又给太阳烤得热起来了,腾腾的热气温着汗气,身处其间倒也有趣。他不厌其烦地细细玩味着向璐西节节进攻的情景。想起璐西自腰肢而上那曲线有多柔和,肌肤有多饱满,他顿时象触了电似的一阵阵欲火难禁。他心想:璐西是个好姑娘。将来我就娶了她。他想起了璐西身上的香水味,想起了她那一排晶亮动人的睫毛。她的睫毛一定是擦凡士林的,不过姑娘家鬼点子多也不一定有什么不好嘛。他一个个地想起了自己在几个兵营先后搞上过手的女人,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也就转到了她们身上。他算了算自己已经跟多少女人睡过觉了。十四个!象我这样的年纪能搞上这么些女人,也真不算少了,这天底下能胜过我的还不会很多呢。他迷迷糊糊的,又陶醉在男欢女爱的幻梦中了,可是渐渐地他却觉得有些不是味儿了。这帮女人都是到手不难的,只要对她们捧上几句,说你爱她们,就可以手到擒来。轻易许身的丫头,都是没脑子的。他又想起璐西来了,想着想着生起气来。她对我不老实呢,她信上说我一天不归,她就一天不跟人家跳舞,看来那全是鬼话……我是了解她的,她对跳舞可喜欢哩。这种事儿都耍了花招,看来恐怕一切全是花招了。他想得妒火中烧,为了发泄心头的不快,突然呼啸一声:“抓住那个日本人!”要嚷嚷还不是容易?他就再狂叫一声。
坐在椅子里的看护兵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在他胳膊上打了一针,一边还说:“我还以为你老实了呢,伙计。”
“抓住那个日本人呀,”米尼塔还是嚷嚷。
“行啦,行啦,行啦。”看护兵又回去坐下了。不一会儿米尼塔也就睡着了,这一睡,又睡到第二天天亮才醒。
第二天醒来他昏昏沉沉,只觉得脑袋发痛,四肢麻木。医生走过连正眼也没有瞧他一下,米尼塔这下可生了气。这帮子臭军官,他们以为拉起这个队伍来就是专供他们消闲解闷的!他恨得直咬牙。我又有哪点儿比不上人家啦,干吗非要让一个王八兔崽子对我发号施令不可?他烦躁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我看这是个大阴谋。他想想似乎感到一切无不可恨。敢情这花花世界什么都是骗人的,没有地位的话就永远只有叫人欺侮的份儿。谁都要跟你作对。他想起自己受伤的当儿,克洛夫特过来看了看伤势,居然还笑了呢。这个家伙,心眼儿里从来就没有别人,他巴不得我们都死了才好呢。他依稀似乎又感受到了叫枪子儿打中时的那种痛苦和惊惶。他内心这才真叫害怕了。再回去尝那种滋味?我不干!宁可给枪毙也不干!他的嘴唇动了动。早上保不住晚上,今天保不住明天,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他闷闷地又想了一个下午。两天来他由高兴而厌烦、而怨恨,现在渐渐有点横下心来了。他心想:我不是个没能耐的人,他们要肯让我试试的话,我还是块当士官的料呢——可决不是克洛夫特那样的士官。克洛夫特总是一眼就把人看死。想到这里他一脚踢开了身上的毯子。卖力又卖命,我图个啥呀?一个士官我岂有干不了的,可干了又有什么奔头呢。他们还当我是心甘情愿自干的呢,那可不是太便宜了他们?他想起在兵营里受训的时候,自己还带过一排人操练呢。他心想:比我还好的兵是天下难找的了,可是雄心大志消磨容易,我都快成为一条懒虫啦。我的毛病,就出在“看透了”三个字上。我总觉得把力气花下去是犯不上的,因为在部队里反正永远也别想出得了头。想到这里他不免感到了悲哀,不胜眷恋的,想起了自己的一生是如何白白糟蹋的。我自己明白,我这个人就是精明过了头,花时间费力气的事我是不干的。今后一旦出了部队,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干活又干不了,干起来管保砸锅。我什么事都懒得去做,追求女人才是我唯一的爱好。他翻过身去,俯面而卧。人生在世,还有什么别的乐趣呢?他叹了口气。波兰克说得好,一个人活着总要图个快活才有意思。想到了这句话,他才象是出了一口怨气。他觉得自己简直象个杀人犯给关在牢里,想着想着两汪怜惜的泪水不禁涌了上来。他战战兢兢地又翻过身来。我得出去。他们把我弄在这儿不瞅不睬的,要到几时算了呀?他们再不把我赶快送出去,我可真的要发疯了。他笑这军队昏债。对他一点也不知道爱惜,结果好端端一块军人的料,就这样自白丢了。
'正文  第77节'
他睡着了,可是夜半一阵说话声A上看护兵抬伤员进帐篷的响动,把他惊醒了过来。他时而可以看见有只手遮着手电,映出了那红红的手指骨影子,间或还有一二流萤在伤员面前飞过,投下一道森然的阴影。他暗暗纳闷:出什么事了?他听见有个人一直在那里哼哼,不禁听得头皮都起了鸡皮疙瘩。医生进来,跟一个看护兵说了一阵话。“那个胸部的伤口要注意引流,病人过于烦躁不安的话,可以给他打一针,按常量加倍。”
“是。”
米尼塔心想:打针,打针,就知道打镇静针!这样的大夫我也会做。他一直两眼微睁,注意着眼前的动静,那两个包着脑袋的伤员私下议论开了,他就仔细听着。他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们开口。其中一个还问了看护兵:“嗨,看护弟兄,出什么事啦?”
看护兵到他们跟前来稍微讲了几句。“听说今天前沿不少部队出击了,这些弟兄都是刚从营部救护所转来的。”
“你知道五连上去没有?”
“这个你问将军去,”看护兵说。
“幸亏我没赶上,”一个伤员卿咕了一句。
“你这位老兄,说你狗熊还是对你客气呢,”看护兵说。
米尼塔翻过身去。心想:深更半夜叫这种事儿给吵醒过来,多吓人哪。帐篷那一头有个伤员在哭,哭声又粗又响,仿佛都是从胸中、从嗓子眼儿里硬挤出来的。米尼塔把两眼一闭。他听得恼火透了。这要命的地方: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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