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含光回头瞪她:“杀不死人,尚不及一只钉耙。”
“钉耙到我手里还不如剑呢。”
兵器库入口为山包之底,山为中空,宝器深藏。看守兵器库的是位雄健壮汉,腰间别串大钥,散发敞衣,青铜门边倒地痛饮,听有人靠近一骨碌爬起,手中酒囊却还有空扣紧,半滴未洒。
醉汉睡眼惺忪,远远见马含光玉山之姿,身后跟了位窈窕少女,白衣轻纱,月下款步,曼妙出尘。
“哎呀我去!”醉汉张书淮酒囊往腰上一挂,飞扑迎上,到二人跟前就一拳捶了马含光肩头,“你这小子眼神瞎啊,看小少主这模样,这不输仙子下凡尘啊,你头先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一模一样,跟小时一点没变,老子还真信了你。”
他话罢又去拉伍雀磬:“快给叔叔瞧瞧,哎呦我这闺女,可想死我了,哎呦这小标志样,哎呦太俊了。”
伍雀磬早已就着月光瞧清眼前人,虽四年未见,却也是一切如昔:“张叔叔!”她一蹦就把人脖子抱住了,还是没女孩儿样,仍似当年一样动手动脚,还没大没小。
马含光于一侧瞧得脸色不佳,张书淮亦是搂了人好大一阵不松手。
“这是听你要来,叔叔我兵器库前特意等了半夜给你留门。”
伍雀磬退下来,扭头看向那镶金镀银、气派不凡的兵器库大门:“张叔叔你看大门啊?”
张书淮面色一僵,原是飞扬大笑的唇角抖了三抖,忽听身旁有人低哂,故而回头狠狠剜了马含光一眼。
那眼光若有实质,定然也要将马含光刀削斧凿,别看这马密使平日面无表情高深难测,夺人面子落井下石的事他还真喜欢。
“叔叔不在这里看大门。”张书淮爱怜地抚着自家闺女后头心,“叔叔是总管兵器锻造收购的头目,听闻咱们菡枝要来选兵刃,怕有人多嘴,特来亲身恭迎。”
马含光“哼”了声:“钥匙拿来,废话就不必了。”
张书淮又要变脸,伍雀磬赶紧圆场:“你瞧我们家马叔叔,年岁大了还是嘴上不饶人,其实他是想赶紧把事办完,免得有人瞧见说闲话,对张叔叔不好。”
马含光率先进了兵器库,吩咐张书淮在外留守。
伍雀磬跟进去,便听那人边走边道:“宫中规定你十六岁试炼达成后才能入此宝库选兵,原也不无道理,只因此地全是宝刃,你若功力不够,反倒为兵器所御,伤了自身。”
那山腹深处无光无火,张书淮事先塞了伍雀磬一颗夜明珠,是以她每到一处,周身便有一丈流光皎洁,刀枪剑戟,种种奇兵,于那柔丽又不输昼色的光亮中大放异彩。
马含光行至最深处才回过头,半身光外,绰约不实:“此库兵刃分九品,从入门开始按阶品递增排列,因此万极宫最好的武器便在此列,今夜不急,我陪着你,慢慢拣选。”
伍雀磬总觉得马含光说最后一字时面上有笑,心头浮起不好之预感,却又不待验证,忽听耳际四周嗡嗡低鸣,再一刹间,百兵其出。
伍雀磬立马拔出自己的蝉翼薄剑做抵挡,按说那剑也不差,出鞘之际便被一把九齿钉耙横空劈断。
马含光之前那话竟也不是纯粹说笑。他此刻人于界外御兵齐飞,狭小空间无数把宝器光刃直冲伍雀磬,逼其于电光火石间空手应对。
此时好在沈邑不在,若是在场定会跳脚大骂马含光失心疯,先是自损四成内力送人也就算了,此刻却以本命真力驾驭百兵,他每多运功一刻,便等于消耗寿数百日,沈邑也想伍雀磬通关,可助人如此,他反倒要问,马含光果真不悔?
好在伍雀磬反应机敏,也并非朽木不可雕,大乱之时终拼力抓来一条金芒长鞭,鞭身一抖,流光四射,一瞬便卷了袭向面门的几把利器,化去攻势。
马含光见她身法灵动,鞭影如网,渐织漫天,终于想起那年他将她初带入荆湖分坛,一路走来曾夺了一人的龙魂九曲鞭,后又随手毁去,那时他说:日后会给你更好的,作为见面礼。
承诺未守,今日的四成内力,就当作那时的补礼。
思及此处,马含光一个不防,喉中忽涌大口鲜血蓦地喷出。
伍雀磬大叫一声“马叔叔”,手上兵器随手一丢,其余刀剑也无人掌控,应声落地。伍雀磬一并丢下的还有夜明珠,珠光滚动,终至远处,光芒渐消之时,伍雀磬已飞身,一把抱住了本已收功无恙的马含光。
两人于黑暗中滚作一团,死寂半晌,终有轻微又低柔的女声问起:
“马叔叔,我是不是又多此一举了?”
那被她所压之人,静默良久,才终于低低回了咬住后槽牙的一字:“是。”
他方才是心血消耗,一旦撤功便会无碍,然而伍雀磬头抵着他坚实且冰冷的胸膛,喃喃道:“对我来说不是,马叔叔,我似乎听到你的心跳了,好快……”
☆、第64章 剑之争
马含光兵器库中出来,面色便已是苍白之中隐现青灰,败了心血,一时半会儿也无力陪伍雀磬练手,一人先回了出云岫上的密使独居,闭门谢客一闭便是几日。
伍雀磬得他之前严令,无万全把握不可再涉足黄泉谷,虽则她之前单是挑战已闯了无数回。
手上新得了把神鞭,伍雀磬这几日也非无事可做,锻心渊下初试鞭力,又翻出马含光相赠的兵器图谱潜心研习,心得是有了,却总觉得这临阵换枪的变革太大了些。她使了几十年剑,从来也无人说她不适合,眼看真正的难关摆在眼前,马含光早不让她换,如今时限一月连给她磨合的时间也不够,纯粹难为人。
她倒记得马含光教过她鞭法,其实除了剑道,马含光曾给她演练过十八般兵器的入门。但那些不重要,她真正想看他练剑,可马含光从来不用剑。
那人的解释是,他手成了那样,关节骨骼都有异变,御剑在于精准,他的右手早已不适合。
一半听来合理,一半却更似借口。伍雀磬手腕一抡鞭影便似一道霹雳,翻滚而去,如闪电浪涛,当即劈断一截手臂粗的巨木枝桠。
不过她也是一心两用,想着旁的事,鞭劲不足,连其本身蕴含的辉芒都未施展出来,手臂再一摇一送想要收鞭,哪知彼端忽有股力道与她对峙。来人猛地攥住鞭身一头,再一用力,伍雀磬正忙着同其打招呼,顾此失彼,手心更被那来人借鞭身传出的内力一震,掌心顿痛,五指俱麻,当即便失了长鞭的掌控权。
马含光再转手一带,神兵易主。
“此鞭名流萤。”马含光一手持鞭,墨袍迎风,袖裾震荡,面上灰败一扫而空,虽仍旧容色惨白,但将养几日,那种一出手便予人莫大压迫的震慑再次回笼于身。
“流萤为地脉千年凛晶所造,三寸一节,共二十九节,逐节玄金相连,出鞭无影,却有流萤金辉,未破敌先乱人眼目,而后出手夺命——一击锁喉!”他话间鞭影一晃,果化为万千无形,眼中只见金芒灿灿,一如萤光凄迷,又如万蟒奔腾,伍雀磬突觉颈间一紧,再一垂眸,果然被人瞬间锁喉。
马含光以为这人该知厉害,岂知见她呆怔片刻,被流萤缠着脖颈,竟啪啪啪地拍起巴掌。
“马叔叔好厉害,试炼之后的比武之约,人家压力好大,好想弃械投降。”
马含光扬手还她流萤,伍雀磬伸手去接,鞭把到手,鞭身更自动缠作一盘,可见这收鞭已练得有几分成绩。
“输赢在你。”马含光也不懂她的当面撒娇、背后却又勤学苦练,若颠倒过来,保不齐他看她会更顺眼一些。
“马叔叔你身子如何,内力补回来了么?我好担心你,这两日我内力增进,传功*也略有参悟,不然我把那些内力还给你?我……”她屁颠屁颠追着他脚步,他蓦地停步,她也立定。
“你当这是买菜,归来还去?”
“可是……”伍雀磬哪料到马含光会如此舍得,最初他说传功,她以为顶多一两成,其实传完之后她也不知那汹涌如海的澎湃内力其实已是他功力四成。后来兵器库中见他吐血,伍雀磬才始觉有异,细想之下,也唯有大损内力,才会叫泰山压顶都面无惧色的马密使能轻易被自己压于身下。
如今,她后悔了,恨不得时光倒流,把什么都还给他。
“马叔叔,我扶你。”
马含光瞪她一眼,挥开手:“我尚走得动,你去练功。”
“我累了,陪你歇会儿。”
二人便在那空地旁的观武石上落座。
“真的没办法补了么?”伍雀磬面带忧伤,仍在纠结。
马含光嫌她啰嗦,睨她一眼,眼底却无多少寒意,开口平板却存着几分宽慰:“不过些许内力,再练就会补上,无需如此。”
“是些许吗?”伍雀磬出其不意回瞪他一眼,“你这人就是随心所欲,内力也能予人,身处虎狼窝,关键时刻那些可都是用来保命的。”
马含光被她这态度闹得一怔,继而眉心微颦,到底是一手磋磨的小辈,被其拿这样的口气教训,虽关心则乱,马含光仍旧听得不愉。
“够了,此事到此为止。”
伍雀磬惊觉失言,“马叔叔,”她摇他袖角,“你生我气了?我不识抬举,你别生气。可是你为何对我这般好,我还当你心里其实挺烦我。”
“你是烦。”马含光接话,三个字将伍雀磬憋得不轻。“可我习惯了。”他话间翻出她手腕试脉搏,检视其内力融会程度。
伍雀磬搭眼望他黑布包缠至密不透风的右手,脱口道:“你真的再不练剑了么?”
马含光将她手腕松开,略微停顿,问道:“你今日怎么了,总找些旧话重提?”
“我在想,当年九华以剑道济苍生,剑乃兵中君子,最能修心。你曾是九华高足,想必剑法出神,心存正气,更能舞出浩然之风——”
“住口!”马含光厉声将人打断,言辞之冷,骇得伍雀磬后颈微瑟。
“不要以为知道我一些事便能评头论足,剑道,正气,你小小年纪,又懂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