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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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棺记-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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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钱大爷,我不是来求施舍的!我是想,钱府是大府第,可有份活计要我做?我卖力气讨钱,靠双手吃饭,是不白要府上一个钱的!”
  钱恩:“我们府上,下人够多了。裁减还来不及呢,哪有再用新人的道理!没有活计,没有没有!你早些别处去吧!招引这许多的人在这里,老爷出来,要生气了!”
  女人听的心凉,旁人却都诧异:这钱恩平日可没如此好的脾气!看人不顺眼,早骂上了,今日没有脏字出口,可真奇怪呢!
  女人:“钱大爷是跟随老太爷的知己家人,自然知道府上缺不缺下人。不过,后堂的老太太、太太、小姐、奶奶们,或者缺缝纫的、刺绣的、浆洗的工人,钱大爷事情忙,也许还没知道呢?求钱大爷去后堂问一声,万一要人,就帮了我的大忙了!”
  钱恩不耐烦道:“说了没有,还不走?快走快走!”
  女人:“求钱大爷去问一声!”
  钱恩:“你这女人,叫你好好走你还不走?!”
  围观众人呼啦一下散开,因为照常理推断,钱恩是要动粗的了。
  果然,只见那钱恩把袖子捋了捋,怒气冲冲大步走到女人面前,伸手——
  女人并不躲避,反也伸手,忽地把面上乱发左右一掠,露了脸面,双手极快地反转,就抓住了钱恩的一只手,双手拉了他,仰脸颤声道:
  “钱大爷!可怜我命苦的人!我家死了人,真正命苦!大爷帮了我,我活的死的都感激八辈子!只是帮忙问一声,大爷的功德阎王也记帐的!”
  说罢,那眼泪早下来了。却不拿手去擦,只是仰着脸看那钱恩。
  钱恩看见她无遮掩的脸,便是一楞,接下被她拿手一抓,更是一惊——这女人,实在好看的很!
  周围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昨日集市上只见她低头下跪哭诉,可真没瞧见她长的怎样!
  钱恩看看她白皙的双手,吊在自己黑粗的胳膊上,又看看她泪痕满面的脸,真不知如何是好!女人抱了他胳膊,反膝行半步,把头就往他怀里一靠:
  “钱大爷!我给你磕头了!”
  女人的声音一直不小,嚷的围观人越来越多。人声沸腾,这钱家高墙大院也阻隔不住。门内便有人出来,看见钱恩如此,问道:
  “钱恩!你闹什么闹?老太太要你办的事情,还不去办?”
  钱恩:“这就去!这女人在门前闹,我看了不象,赶她走!”
  那仆人不耐烦道:“钱府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干事的人,要你管这许多?我们都是白吃饭的?快去!老太太还有一句话吩咐你——”
  说着,走到钱恩身边,低声,怕别人听到似的,说了几句话——“记住了?!”
  女人耳朵没竖,却字字听在心里,高声叫道:“钱大爷!你还说府上不用裁缝!你这不是就要去请裁缝吗!”
  复又对那仆人:“大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的手艺,求府上的老太太试试!”
  “我们要请的,可不是一般的裁缝!”那仆人道。“你还是别处去吧!”
  女人:“大爷大哥!我只是个外乡人,挣副棺材钱就远走的!只求试我一试!手艺不好,我立刻就走!”
  周围人:“这女人么,还不是就会裁缝!别的谅她也不会!钱府眼高,让她试试,死了这心就算了!”
  钱恩焦急起来,甩了女人,转身便走。那仆人却叫住他:“你先别忙,好歹先让这女人去试试,老太太着急要用人,你先送一个进去试,再找别人也不晚!万一你找的慢,老太太着急下来,你又要挨板子了!”
  女人听了,立即磕头下去:“大哥好心必有好报!”
  4 缝纫
  钱老太太的正屋,在钱府深处。院子里栽种着血红的石榴,养着各种会叫的禽鸟。这日,禽鸟笼子都被移到别处,听说是老太太嫌鸟叫的烦了。她的脾气没人能猜测,只有遵命的份。所以那自称姓吴的女人,跟了仆人进来,走过几重深院,仆人退下,换了仆妇带她进去,竟没听见一声鸟叫。钱府的人上上下下,居然也是一点声音没有,空气是阴森沉重的,与外面热闹的街市,显不相同。女人的眼神游移,偷看四方,那严肃的仆妇却没注意——她只顾脸色沉重的往前走,并不和女人说话。女人也就知趣,低眉顺眼的跟在仆妇身后,两眼只放在她的青布衣衫的下摆上,看她脚后跟扫的裙子波浪起伏。
  “到了。”仆妇说,指那深蓝门帘,却不给她挑开,完事一般站住了。
  “进去罢。”仆妇对迟疑的女人说,“见了老太太要磕头。”那口气,叫人听不出是关照,还是命令,脸色石头一般的僵硬,只是口角动了动。
  深蓝门帘是半新的,边缘有些磨损,但是洗的很干净。织绣着花卉,禽鸟,都是素色的,没半点红黄,仅有几片绿叶也是淡淡的,不惹眼的点缀。
  门槛很高,迈的时候要做到不露鞋子本就很难。女人的裙子显然是短了些,没有遮住尖小的鞋子——那上面护的一层白布,很粗,针脚颇大。
  这屋子的窗户上也有窗帘,也没有挑起。屋子里很暗,女人低头进来,抬头见当面铺了蓝毡的椅子上并没有人。
  “这边。”有个苍老的女人声音。
  女人循声转身,见是宽大的一架床上,青纱帐里,隐约有人影。知道该是老太太了,便移步过去,跪在了黑色脚踏前,两眼盯着脚踏下两只旧的绣花鞋子——五福捧寿的,里面的鞋垫,只看见一点,是镶了边的。
  “哪里人呀?”老太太问。
  “湖州人。”女人低声道。
  “远呀。”
  老太太就此不言语了,仿佛看不见她一般。
  “奴家的身世,老太太想必都知道了。求老太太试下我的手艺,中意的话赏点活计,也好——”止了不说,却也不流泪,她知道在老人前面哭是惹人讨厌的。
  “会什么手艺?”
  “跟姨娘学过点针线。”
  “做针线要攒口棺材钱,可不是一两个月的事。”
  “奴家知道,所以昨天才——。除了针线,老太太还有什么用的着的地方,奴家一定拼力去做。”
  “女人家能有什么用处!你这样外地人,没个投奔,早晚不是了局。”
  女人低声:“我早想好了,等安葬了他,也就跟了他去。”
  老太太默然片刻,道:“你这节烈,也是好的。不试你一下,你也不知道我向善的心,你也就信菩萨不深了。来!”
  床旁边有人应声,女人才知道,原来这屋子里除了老太太还有别人在。
  老太太道:“拿昨天张家送的那白绸子来。”
  很快取来了,老太太接了,就在帐子里展开,只听刷刷刷几声裂帛,早撕了几片下来。就有几片白绸,飘落在女人面前。
  “你给我缝起来。”
  一竹编的黑漆箱盒,也轻轻放在女人面前,女人并不抬头,只看见那放盒子的双手,保养的甚是洁白,腕子上的一只手镯,显是白银,花纹繁杂。
  屋子很暗,实在不适合做针线,但是女人知道她是不可以要求点光线的,更不可以说要走到外面去缝。于是就跪在当地,掀的盒子,挑拣针线。
  针似牛毛般细,捏了在手。那几片绸缎本是纯白,女人却取一轴纯黑的丝线,摸了线头。并不对窗户寻针眼,就在手里纫了。
  须臾,黑线用尽,撕碎的白绸已连了一块。剩下的线头,刚好一针半长。就又挑了白丝线,连缀剩下的几块。
  屋子里没人做声,针线滑溜。
  女人做完,收拾针线利落,将白绸高举过头顶:“请老太太查看。”
  从帐子里伸出一只黄手,接了进去。
  女人的缝纫,用了数种针法:黑线缝白绸,不见黑色在,是要人看她针脚精致细小;白线连缀,却不是缝,竟是用了几种织、绣的方法,把碎绸连起,使原来的花样恢复,绝看不出是撕破过的。更有,她这番活计,并不铺展桌案,都是跪着时在自己手里完成,缝好的白绸一点褶皱也没有,就是不浅的手艺了。
  老太太查看半晌,叹道:“你这手艺,可以做了。”
  “谢老太太赏脸。”
  “你可知道在大户人家做活计,有什么规矩么?”
  “老太太用了我,是天大的恩典。无论什么规矩,都要遵守的!”
  “我这家里,有的是好手艺人。不是可怜你一番节烈,哪里用的着你这个外乡人!我这里的规矩不大,只是一条:凡在我跟前做事的,都要喝碗药,叫做‘守口如瓶汤’。喝了这药,就不用再说话啦!”
  “我愿意!”
  “那好。来,去把这规矩和她说一遍!”
  有人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仆妇,拉了女人就走。
  “等等,你姓什么?”
  “娘家姓吴,夫家也姓吴。”
  “以后就叫你吴家的了。去吧!”
  5 李四
  李四在野庙的柴草垛里,睡的很是惬意。柴草轻轻压着他,不冷也不热。他一动不动地躺着,梦里总盼着:那小寡妇就快回来了吧?能不能看见她有多好看?要是能摸上她一摸,那就——!
  可那小寡妇是很久都没回来。
  李四好象是醒了,觉得胸前硬硬的,凉凉的,有什么东西杵着他。想看看,天还黑着。想拿手摸摸,手却动不了。这是什么呢?难道是——那小寡妇藏的银子?金子?铜钱?不对,好象有股熟悉的气味从那东西散发出来,不象是钱的味道。这到底是什么呢?
  草堆压的并不瓷实,一等到天色开始发亮,就有光线透进来。
  慢慢看清是树干似的东西。
  慢慢看清是有拐弯的东西。
  慢慢看清楚了,是不很光滑、也不是很硬的东西。
  终于看清楚了,是两条,小腿。人的小腿。杵在他胸前的,是冰凉的脚趾。没有什么血色的,断处在膝盖以下,是刀子切断的。那样子,好象是这腿的主人,踹了他,然后就没有收回这两条腿。
  他可能是和这两条腿一起睡了很久!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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