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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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棺记-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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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可能是和这两条腿一起睡了很久!
  可是夜里他钻进草堆、掏这个草洞时,什么也没有看见啊!难道,难道是有人趁他睡着,偷偷放在这里的?谁有这么大胆?谁敢开他李四的玩笑?
  有鬼!李四骇然。这野庙名字叫做“田大王庙”,但是里面供的,却并不是什么姓田的好大王。只因几十年前,细柳镇上过兵,杀人无数,那屈死的冤魂不肯投胎,夜夜吓人,很是可怕。后来有高人指点,就在这杀人最多的田地里,大家公众凑钱买了点地皮,把暴露的骨头收拾了好好埋掉,又起了这小庙,逢节供享,这才镇抚了下去。因是供奉,自然不好叫做“野鬼庙”,求了秀才的文采,鬼在田野,尊为大王,就叫了“田大王庙”。这里闹鬼的事情,李四从小听说,但他也从小大胆,掀棺材偷看死人的事情也干过,对于鬼总不是那么害怕。可这次,这两条人腿,着实吓了他一惊!
  李四想动,却一动也动不了。想喊,却开不了口。他想他肯定撞了鬼了,这鬼是要吃他吗?那人腿是鬼吃剩的吗?
  李四就这么躺着。他听见庙门开了,听见那小寡妇哭着进来,听见许多人唠唠叨叨地劝,劝的都是女人。
  小寡妇的哭声一阵高一阵低,许多人手忙脚乱。有人大声吆喝着,似乎是抬了什么东西进来,砸在地上,震的李四都感觉到了。那应该是一口棺材了。这小寡妇终于把自己卖了!李四想。
  众人忙着收拾,应是给死人穿衣、入殓。嘈杂了很久,人声渐渐少了,小寡妇的哭声也低了,但还是绵绵的不肯断。终于众人离去,只留小寡妇一个人哭。
  李四的心又痒起来了。烧纸钱的气味弥漫了他周遭,他开始想入非非。
  渐渐的夜深人静,小寡妇的哭声轻柔到不闻,却听见另一种声音,这声音惊醒了半梦的李四。
  “吱呀——吱呀——吱呀——!”
  似乎是沉重的门轴在移动。可是这小庙的破门,断没有这么沉重!
  “吱呀——吱呀——吱呀——!”
  难道是那死人自己坐起来,掀了棺材盖子??
  “吱呀——吱呀——吱呀——!”
  只听那小寡妇娇声笑道:
  “哭了这半夜了,我也累了。张三哥哥,我的好哥哥!你也不犒赏我些?”
  李四的心不由大痒。张三!这个张三!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李四恨恨地想。
  6 花园
  钱家是有钱,也是会享福的人家。钱家的花园是极出名的大,极出名的漂亮。这一带的读书仕宦人家也有几家,但是象钱家这样大这样好的花园,却都不曾有。有些体面人,偶然风雅,就借了钱家的花园请客,作诗,作画,都有过的。只是钱家讲究的是孝道,只要老太太不开心借,凭你什么人家,都难得进来半步。但是要有一天老太太开心呢,那么,就是贫苦妇人,没准也能带小儿孙进来玩耍,折损了花枝,摘了果子,甚至移点草木出去,老太太都不会管。
  这一日老太太的心情不错。
  钱家少爷,名字唤做钱浦,字若水,号叫诚斋的,是少年进学的秀才。最喜的是结交读书朋友,平日文会,再少不了他。这几日见祖母开心,遂求用花园,要请几个要好的同年,一同谈文做论。老太太一时高兴,就许了他。于是钱浦广发帖子,邀请好友,一面又铺张宴席,预备上好茶点——其实他说谈文是假,借机宴饮是真。
  毕竟少年心性,远近接了他帖子的,无有不来。更有几人,本不相识,听他好客如此,又爱慕钱家花园的,也投刺而来——此日竟闹的轿马盈门,比他那做官的父亲回来时还要热闹些。不过这“盈门”,却不是大开中厅正堂接待,只是在后园的几间雅致厅堂里。这也是老太太吩咐:父亲不在家,母亲又有弱病,年少的不该占了大厅吵闹,另拣地方才是对长辈的尊重。好在钱少爷的朋友都知道他家规矩大,并不介意,反暗喜可以饱看这花园,不必在堂上枯坐。
  席间高谈阔论,开怀畅饮,自不必说。更有即席分韵,各成珠玑,文成八股,诗做七律。所咏之事,无非颂圣感恩。不出一个时辰,大家都有些酒意,言谈间评论时政,都说当今圣上如何圣明,所行的圣旨如何顺天法祖,当真是旷古未有的圣人,只有几位先帝可以相提并论。等等如此,各见一番忠君爱国的心思。复又说到不久以后的会试,都道钱少爷是必定高中大发的——文章自是一流的好,更兼祖宗积德行善,是要应在儿孙身上的。这花园中草木茂盛,已是显了旺相。此皆为酒后之言。
  那钱少爷谈的畅快,不由的洋洋得意,道:
  “说起这花园,草木旺盛自应是感了时气,不过时气只外,恐怕也有人气在内呢!我家最重的,是孝道。平常人家的孝道,不过是承顺而已,我家的规矩,却远大了去了!这花园,是先祖父晚年养静的所在,祖父过世了,我那老祖母传下话来,命我父母把这园子照看的好好的,她老人家也就挑了离园子最近的屋子住,以托追念之意。我那先祖父的灵柩呢,也就安放在那屋子里。”
  说着,伸手向不远处一指。众人看去,只见绿树中,露一角屋檐。
  有人不晓得,复问:“老人家升天,自该入土为安,府上怎么如此?”
  钱少爷看了那人一眼,见是生人,心知是朋友的朋友,便道:
  “尊驾不知道我家乡的规矩!但凡人家有老人过世,都不忙着安葬。灵柩要在家停放一些时日,是希冀老人复活的意思。我老祖母开始的话,祖父灵柩要在家停放三年。后来,三年过去,老人家又说,要等她自己归位时,一起移动入土。我们做儿孙的,只是按时祭祀,老太太却是每日都要去看望呢!”
  “对呀对呀!”一人附和道。“钱兄府上的孝道,是闻名的!我去年来,拜见老太太,亲见老太太房中的上座,是给老太爷留的!平常人家不过写个木主,烧香供果,钱老太太却说,‘祭如在’,这‘如在’的讲究,却不是要人写了木主,是要真的当作斯人尚在的!我也就恭恭敬敬的,先向上座磕了头,后给老太太行的大礼!”
  忽然有人,不知何故,“哼哼”冷笑一声,似乎是轻蔑的样子。那人脸一红,赶紧又说:
  “看这细柳镇上出了多少孝子节妇,就晓得钱兄府上劝善的功德,可真是大的很!上月有个讨饭的女子在街头卖身葬夫,就是钱老太太发善心收留了!若没有这善心,哪里会有——”
  不等他说完,那冷笑的人道:“如此说来,你这细柳镇上,可曾有过死人复活之事么?”
  那人的脸越发红了,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钱少爷忙趔趄过来,道:
  “死人复活之事还没有过,这卖身葬夫之事,却千真万确。金兄远来,我细柳镇上的新闻,正可听些去!金兄来,我给你看一个人!”
  钱少爷拉了那姓金的书生,对身边扶自己的小书童道:
  “去前面,看老太太睡了,把那吴家的找来!就说少爷吩咐了,有人不相信她卖身葬夫,要见她一面!不可不来!”
  7 灵堂
  夜。
  天凉如水。
  金七,就是钱少爷称为“金兄”的那人,枕了双手在竹榻上睁眼仰卧。他并非因事失眠,而是他本来就睡不着。
  金七喜欢夜里到处走动。夜里的人,面目更真实。金七不喜欢事事和俗人混在一起,但是他喜欢冷眼看别人。文章、功名,只是小时候为了讨母亲欢心时用功过,他自小更爱的,是剑。但是他的剑术并不精妙,他到过的深山,从来都不象传说中有什么高人。
  他常在夜风里,仗剑走动,看看世人。
  这夜,他是在钱家花园外的一间下人房间里,求借一张竹榻。理由么,自然是不胜酒力。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在夜里,漫步花间,取那软风拂衣的意境。他的诗写的不错,但是绝对不为文人称道——那都是不入经济文章之流的东西!
  他在等夜深人静。
  天凉如水,水深几许?
  金七轻轻跃过花墙,片刻后已在花间柳下。他有意闭了眼睛,只让嗅觉引领他前行。草木虽不能言,但是他以为无言不等于无知。人心么,与花心自有相通之处,只是俗人被功名利禄蒙了灵窍,不能体会得罢了。
  金七就拣了一株茂盛的树,攀上粗枝,在那里默坐,静等,他的心里,认为今夜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因为,白天的时候,好像已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隐约中,开始有什么不对了。
  夜半,哪里有人吹笛?
  是呜咽如哭。
  这人的音律,端的极精!常人弄曲,不过是要丝竹发声,合于音律,娱乐妇人孺子,细听可知是手指口舌,拨弄造作所出。而这人的笛子,却是一点丝竹之气没有,更难得的是,连曲调都不依,只顾一味的呜咽,也不管加些挑拨人耳的起伏。是何人借了笛声,诉难言之事呢?
  “做此曲者,必有莫大的哀伤!”金七心道。于是悄悄下树,循声而去。不料向着其声之源走的越远,那笛声反而越不清晰,很有南辕北辙的笑话了。金七正疑惑间,眼前见一座房屋,不觉住了脚步,再侧耳听时,那笛竟一声儿也没有了。
  正寻思间,忽见这屋角处有光线摇曳。忙隐身屋侧,再看时,是一盏白纱灯笼,一个白衣人提了,慢慢行来。
  金七细看这所在,应是白日钱少爷所说的钱老太爷停柩之处,也就是钱家的灵堂了。难道那笛声,竟是钱老太爷的鬼魂所发?这白衣人深夜前来,又做何事?
  未容他多想,那灯笼近了。原来不是一个人,是两个。提灯人是个年轻女子,一手提灯,一手扶了个显然是很老的老妇人。走至这灵堂门前,上了台阶,径自开了门,进去了。
  金七见那灯光在女子脸上一照,不禁大吃一惊:这女子,不正是白日钱少爷引见给众人的、那卖身葬夫的“吴家的”么?白天在酒气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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