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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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花-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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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带顶小母驴,小母驴就跑起来,而另外四个野驴两边各两头护着,小母驴就只有往岭上去。她们先以为野驴在和小母驴玩耍哩,王云说:那五个野驴一定是公的。但小母驴已经被赶着到了半岭上,她们才觉得不对了,叫道:这是抢咱的毛驴了?!一起叫喊着撵过来,已经撵不上了,眼看着野驴和小母驴到了岭上,岭上的云雾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了。她们在这一夜里都是寻小母驴,又天明了寻了一天,到底没有寻到。
  三朵和黑亮他们整天忙乱着种血葱的事。没想家里丢失了小母驴,压住媳妇打了一顿。媳妇哭得泪汪汪,不敢还手也不敢还口,一条腿原本跛着,三朵又拿棍在她腿上擂了几下,腿就更跛得走不动了。村里有和三朵矛盾的人,嘲笑着说熊耳岭上有个野驴寨,三朵家的小母驴去做压寨夫人了。和三朵关系好的倒劝三朵:媳妇在就好,没个小母驴算啥呀!但三朵觉得要办血葱公司呀,出了这个事兆头不祥,就去问老老爷:那小母驴会不会又能回来?同去的还有几个人,就说:你买了你媳妇,她跑过几次成功了?!

  6

  彩花绳

  那个黎明,突然响了一阵雷,不是炸雷,像空推着磨子的轰隆声,从窑崖顶上碾过。黑亮和兔子都没有醒,我一下子就坐起来了。开窑门出来,老老爷已经在葫芦架那里了。葫芦的藤蔓早已枯干了,死了尸体还在撑着,在风里,叶子嘶啦嘶啦地响。我说:天晴着呀,咋就打雷了?老老爷说:今日是二月二,我就看你家谁能起得早,果然就是你!我说:二月二呀!起得早是啥说法?老老爷说:二月二龙抬头么,大地解冻,万物复苏,有灵性的都醒来早。我很得意,黑家大小人还睡着,该是些猪了,就笑了一下,说:醒来早的得扫硷畔么。拿笤帚扫起来。

  我真没想到又是二月二。二月二任何虫虫蛾蛾的都从地里出来了,出来就可能伤害人,所以喝雄黄酒,要戴香荷包。这在我的老家是风俗,在城市里也是风俗,天底下的风俗都是一样的吧,圪梁村却还多了一样:炒五豆。黑亮爹起来后就烧火在锅里炒黄豆,黑豆,绿豆,红豆,白豆,炒了就用盆子端出来,给黑亮装了一口兜,给瞎子又装了一口兜,也给我和老老爷装了一口兜。黑亮和瞎子把炒豆在嘴里嚼得嘎嘣嘣响,老老爷说他咬不动,把他的又都给我,但我没吃。

  炒这五种颜色的豆是啥意思?我问。

  五种颜色的豆吗,黑亮说,五豆代表蛇,蝎,蟾蜍,蜘蛛,蜈蚣,五豆就是五毒,炒的吃了,百无禁忌呀!

  那吃了五毒不是都在人身子里了吗?

  村里世世代代都在今天炒五豆呀。

  要么村里人才都有毒哩。你看看么,有抢的有偷的,有睁着眼睛坑骗的,使着阴招挑拨的,贪婪,忌妒,戳是非,耍滑头,用得上了抱在怀里,用不上了掀到崖里,黏上你就把你的皮要揭下来,要吃你了连你的骨头都不剩!

  我竟能一下子说了一堆,说完都觉得我有些失控了,黑亮一时反应不过来,睁着眼睛看我,说不出话来。黑亮爹从窑里出来,说:你出去抱些柴禾吧。黑亮去厕所后边的豆秆垛上抱了一捆豆秆,放到厨房灶前了,出来对我说:我刚才应该这样说就能戗住你。我看着他,他说:你才有毒哩!瞧他那个憨傻样,我想笑但我没笑,把兔子塞在他的怀里,我去刮土豆皮了。

  气氛缓和了下来,吃罢饭黑亮就去了杂货店,而整个上午硷畔上都有人来,有的人家几乎是男男女女全来了,我从来还没见过来这么多人。但来人都去了老老爷的窑里,然后出来就笑笑地走了。我以前在出租屋大院,看见过老伯请来个老和尚,巷子里就有人去朝拜,老和尚便在来人的头上摸一下。老伯说,那是西藏的活佛,摸一下你的头你就吉祥了。我不明白村里人进了老老爷窑里是不是也在摸头,而那个刘白毛拉着他的孩子走到葫芦架下了,对孩子说:去了要磕个头啊。我问刘白毛:老老爷给大家弄啥哩?刘白毛说:你没看他们手腕上都拴了彩花绳?我这才发现出来的人果然手腕上都拴了个彩花绳。硷畔上又来了拴牢和三朵的媳妇,三朵的媳妇架着双拐,我说你咋也来了?她说我今年做啥啥不成,才要来么。和她说了一阵话,我知道了这又是圪梁村的老讲究,每年二月二了,老老爷都会把备好的彩花绳儿拴给村里人,意思要把大家的命都拴上,一年里就人畜兴旺,鸡犬安宁。我说:这灵验吗?她说:万一灵验了呢?三朵的媳妇进去拴了彩花绳儿后,老老爷在高声喊我,我抱着兔子就去了,炕上一个彩花绳疙瘩,老老爷抽出绳头儿在兔子的手腕上拴了一圈,再把绳头用剪子剪断,给我的手腕上也拴了一圈,再用剪子剪断。说:让我歇歇。坐在椅子上喘气。我说:老老爷,你哪儿来的这么多彩花绳儿?老老爷说:我编的。我说:你编的,没见过你编呀?老老爷说:每天在夜里编一点,编了一年了。外边还有多少人?我说:没人了。老老爷说:还剩这么多的,没人啦?

  我喜欢这彩花绳儿,回到我窑里把彩花绳从手腕上解下来欣赏,那是七根各种颜色的线编成的,这可以是漂亮的头绳么,就对着镜子扎头发。黑亮爹在窑外说:这筛子呢,咋没见筛子了?我知道这是他要我把窑里放着的筛子拿出去的。黑亮爹从不到我的窑里来,每次要取窑里的东西就这么说。我放下镜子,把筛子提出去,返身上炕,又把彩花绳从头发上摘下来,因为做姑娘的才扎鲜艳的头绳,我是孩子的娘了,扎上就太显眼。但我在拴上手腕时我不拴了,村里人都在手腕上拴,我把彩花绳拴在了脚脖子上,要和他们不一样。

  到了吃午饭,黑亮迟迟不回来,黑亮爹说:人咋还不回来?我说我叫他去,出门时,伸出腿左看右看,彩花绳儿拴在脚脖子上就是好看。

  杂货店里黑亮和猴子、有成、光头在说话,我一去,就都不说了,表情生硬。我看着猴子、有成和光头,猴子说:嫂子见我就瞪我。黑亮说:她眼睛大,显得像是瞪人哩。他们慌慌张张起来就走。我问黑亮:啥事这么神色紧张?黑亮说:说血葱的事哩。我说:生产血葱是你和耙子三朵一块搞的,和他们有啥干系,你哄我!黑亮说:他们让我帮忙哩。我问:忙啥?黑亮嘴里胡吱哇着,不往明里说。我就生气了,说:是不是偷了盗了什么东西要你去销赃啊?!黑亮这才说猴子他们是让他和我这几天能把訾米请到家里来,他们去抢王云翠翠水秀呀,抢回来了就关在窑里,关在窑里一年两年不让露面,就成媳妇了。我骂道:黑亮,你干这事呀!拐卖了我,拐卖了那么多媳妇,还要光天白日地去抢呀?!黑亮赶紧关了杂货店门,说:你叫喊那么大让人听见呀?你听我说么。我说:你把舌头放顺着说!黑亮说:抢了是做媳妇哩又不是要杀呀剐呀,再说,你和她们都熟了,以后都在村里,你也有个伴儿么。我说:不杀不剐?她们不同意,要反抗,你们就杀呀剐呀么?!你同意啦?黑亮说:我不参与。我说:你引开訾米你没参与?!黑亮说:我不引开訾米了,咱不管了,可他们都帮过我,你说这事咋办?我呼哧呼哧出气,半天心静不下来。黑亮说:你说咋办么?我说:你明日进货去,去了就三天四天不要回来。黑亮说:听你的。
  第二天一早,黑亮真的就开了手扶拖拉机去了镇上。他一走,我抱了兔子去訾米家,为了不让黑亮爹怀疑,我让狗厮跟上。去了訾米家,王云她们在晾挖来的极花,也就是那几十棵极花,小心翼翼地侍弄着。见了我,都跑过来抱兔子,逗得兔子咯咯咯地笑了个不停。訾米说:这么久你也不来,是怕我们连累你呀,不就是丢了一头小母驴么,我们赔他三朵的,那次挖回来的极花都给他。我说:那又不是你们把小母驴抢了,赔什么赔。就拉她跑到了另一个窑里,把窑门也关了。訾米说:特务呀?我说:我要给你说个事,你别生气。就把猴子有成光头他们要抢人的事说了,没想訾米却嘎嘎嘎笑起来。我说:你咋还笑哩?她说:他狗日的敢?!我说:这些人啥事不敢?我不就是被拐了来关禁在窑里多半年不让出来吗?訾米说:前几天村长来让我把王云说给金锁的,王云不愿意,金锁起码人还长得体面点,那猴子光头有成一个个歪瓜裂枣的谁看得上?狗日的还来抢呀!王云她们在外面喊:訾姐,訾姐,干啥哩那么神秘?我说:这事先不给她们说,要么吓死了。訾米说:这几天我哪儿都不去,就看着他们怎么来抢!来了,来了!她开了窑门,脸上笑嘻嘻的。过门槛时訾米便看见了我脚脖子上的彩花绳儿,说彩花绳?我说:嗯。她说:嘿,拴在脚脖子上性感,是黑亮给你拴在脚脖子上的?!

  * *

  过了一天,瞎子担了一堆土在硷畔上要和泥巴拓坯,刚把水倒在土里,又加进了一些镲短的茅草,猴子有成光头就来找黑亮了。我说黑亮昨天晚上去了镇上,猴子说:他不是说近日不去进货呀?我说:他不进货一家人吃风屙屁啊?!猴子说:你别又瞪我,他回来是到晌午了吧,我们等着。我说:那就坐着看他叔和泥巴拓坯吧。有成说:帮忙,帮忙。他先脱了鞋就跳进泥巴里。在泥巴里加茅草能使做出来的土坯结实,但要加得匀就得用脚在泥巴里来回踩。有成去踩了,光头也去踩了,猴子说:我脚上有鸡眼哩踩不了,我吃锅烟。他把黑亮爹的旱烟锅才叼在嘴上,光头却把一锨稀泥甩在他身上,骂道:就你奸猾!猴子只好就脱了鞋踩。踩了一阵,瞎子开始拓坯,他把坯框子在硷畔上放好,吆喝着三人铲了泥巴在坯框子里倒,他在框子里用手把泥巴塞实了,一抹平,提起坯框子,一个四四方方的土坯就晾在地上。硷畔上有了两排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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